朱厚照便道:“你有何计较?”
桂萼道:“启奏陛下,小户所累,盖有三弊,一者朝廷买办诸色物料,有司给价,十不及一,名称买办,无异白取;二者衙门、中官中饱私囊,贪污纳贿,臣闻有宦官和胥吏需索无厌,竟然创造了所谓顶风差罚钱、打到扶持钱、招保钱、见面钱、茶果钱、万数钱,种种积弊,名目多端,誊折诸商,唯所欲为。三者中官、衙门长期赊帐。铺户买办物料已经交纳,却长期领不到对应的价银,如白取民膏,致使小民钱本两失,无法经营,多致贫困。臣乞陛下谕令停罢佥商而改行官买。”
朱厚照闻言沉吟不语,手指敲打着桌面。
桂萼见此心中揣测:皇帝估计看到要花钱,不大乐意。
片刻后朱厚照道:“就按照你说的办。回头朕给司礼监和内阁说。”
桂萼闻言心中一阵激动,便立刻恭维道:“万岁圣明。”
朱厚照笑笑道:“不是朕圣明,既然百姓怨声载道,朕就不能不管。朕看不如这样,日后采买各有司及宫内衙门统一报提督皇店事太监张忠,让他统一采买。”
桂萼便道:“如此真乃一大善政。”
朱厚照接着道:“京师重地,我也没想到会是这般,此乃朕之过失。”
桂萼便道:“此乃前之弊政,与陛下何干?”
朱厚照笑笑道:“怎么与朕无关?江山毕竟在朕手里。”
桂萼道:“启奏陛下,历代之弊,怎么能归于陛下一人?臣曾读史书,也知道享国百余年者,朝政弊端渐渐丛生,延续许久,终于亡国。圣明我太祖高皇帝陛下,总结历代得失,而创建制度,陛下若革新政治,当效太祖。”
朱厚照闻言心中暗道:“这是要我遵祖制不成?”但是面上还是和颜悦色,于是问道:“怎么说?”
桂萼道:“臣读实录,总结得出,凡我朝历年事例,有光大祖制者,也有阴坏太祖成宪者,陛下应将弊政削黜,如修建树枝一般,将坏掉的枝干消掉。令有司重新订历年之谬,再定天下可行之法,此万世太平之幸也。”
朱厚照闻言方知桂萼也是一个假托恢复祖制,要革新政治之人。于是道:“你接着说。”
“是。”桂萼接着道,“臣闻周易言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故而法穷而当变,变而后可通,通则长久,如此方能长治久安。然太祖高皇帝创业立法,可后世却渐失其旧,列圣相承, 虽莫不具上圣之资,而视祖宗之实尝周游民间者有间矣,是以延访之典或作或辍。孝宗尝锐意行之,终以不能遍知人情土俗而止。陛下承孝庙临国已二十载。有更革之意,岂能独革正德间事?如今北方鞑虏未去,南方倭寇骚扰未除,又有佛郎机人船快铳利,更是闻所未闻,我朝总相较之于汉唐,却不曾想如两宋故事,汉唐北方祸患终除,两宋则自建国到亡国,外强始终未灭,与我朝何其相似。故而修复祖宗之旧,当使上下各得自尽,正在今日,臣愿陛下切勿规泥于旧规,诏令天才凡自宣德、正统以来随,有不利于国、不便于民者,俱照更革,以复太祖之旧。一者,度天下之田,核查天下之户,均徭役,平赋税,度量天下钱财;二者三途并用,革因循僵化之习;三者强阁臣,人君用人专注左右,左右专注九卿,九卿专注有司,有司专注守令,守令亲民哉。”
朱厚照闻言心中激动万分,差点蹦起来握着桂萼的手,说出:“卿当为我管仲矣。”但是很快听到那句强阁臣之时,心中颇为不悦。
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将权利收回,我再放回去?
于是便沉默不语。
桂萼见此心中揣测到底是哪几句让皇帝不喜了,大脑快速运转,只一会便知道了其中关键之地方。于是道:“妥与不妥,乞陛下明示。”
朱厚照闻言应付道:“三途并用,是何法?”
桂萼便道:“臣闻太祖高皇帝尝面谕群臣各举所知,仁宗皇帝亦尝令群臣荐举。当时访问遍及下僚,既博且严,是以内外诸司往往得人,实皆荐举之效。今此意顿失既久,天下英才无数,岂可拘泥于科举一途,臣乞科举、岁贡与荐举三途并用。”
朱厚照闻言方道:“卿为新党?朕恐如神宗相王安石,朝政大坏。”
桂萼却道:“王安石言祖宗不足法,臣乞陛下法祖,怎会一样?宋朝士大夫,空好虚名,政多浮议。从未见用,言必称师承三代,却不及汉唐。岂不知汉唐宰辅学问不高,却可辅助君主治平华夏而统四夷。宋人则内室高谈,外事戎狄,苟延残喘。可怜后世徒责徽、钦,而嘉佑所谓诸君子,能独逃责?”
朱厚照闻言内心直呼卧槽!自己看来是辩不过桂萼的,但是对于桂萼有了新的认识。于是道:“卿果有才干,当上疏宫中,朕令有司议论!”
桂萼听到朱厚照的话后,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他连忙躬身说道:“臣遵旨。”然后,他缓缓地退出了宫殿。
待桂萼离开后,朱厚照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张大顺身上,开口问道:“此人如何?”
张大顺稍作思考,回答道:“奴婢见识浅薄,但据我所知,桂萼腹中颇有良策,是个能办实事的大臣。”
朱厚照听后,似乎并不完全认同,他轻轻摇了摇头,继续追问道:“他说要强阁臣,你对此有何看法?”
张大顺微微一笑,回答道:“主子爷,这可不正是陛下您正在做的事情吗?”
朱厚照嘴角微扬,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用眼神示意张大顺继续说下去。
张大顺于是接着道:“陛下分会议为三,一则国务,由阁臣率六部九卿议论,荣王听之;二则,御前会议,由陛下召阁臣及干臣若干与御前议论;三则,军国事,择诸臣晓军事者列席。阁臣虽名为阁臣,如汉之宰相矣。”
朱厚照笑道:“你的意思是,桂萼是顺着我的想法在说的吗?”
张大顺却道:“他说三途并用,是个良法。”
朱厚照闻言颔首不语。心中暗道:“不拘泥于科举,的确也算是个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