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药香弥漫,檐角铜铃随着堂风叮当作响,吕蒙半倚在床榻上。
“咳咳咳……!”
几声咳嗽过后,老医官捻须开口道:“君侯,大都督久病未愈,屋内这般多人,气息不畅,不利于大都督安心养病,若无其他要紧事,最好留二三侍者足矣。”
“嗯!”孙权点头认可,广袖向后一摆,赞同道:“老先生所言极是,我等就先行离开,让子明静养吧。”
“是。”几位近臣拱手应下后,便离了卧房。
“子明!”孙权轻拍拍吕蒙的胳膊嘱咐道:“子明万要保重身体,孤日后还要再委你重任!”
说罢,孙权起身向门口走去,马秉对榻上的吕蒙微微作揖后跟在了孙权几人身后离开。
临出门前,身后吕蒙突然开口,喉间痰音如破旧风箱:“贤侄,且留步。”
马秉诧异地回头,左右望了一遍,确认吕蒙是唤自己后,他扭头看向孙权。
孙权半迈出门槛的身子在听到吕蒙呼唤后微微一顿,随即亦看向马秉,二人目光对视片刻,他点点头同意了马秉留下。
出门后,孙权对着亲卫摆了摆手,亲卫当即会意,转身离开。
屋内沉寂,马秉缓步走到榻前。
“坐。”
吕蒙指了指榻边樟木凭几,马秉没有理会,径直坐上了一旁织锦上。
锦上绣着的江东风光被他压住半边,吕蒙眼角抽搐了一下,那是孙权亲赐自己的珍品。
吕蒙闭上眼睛,缓吸了口气,随即中气不足地问道:“贤侄,不知你为何救我?”
马秉唇角微扬,不顾形象换了个盘腿的姿势,反问道:“医者救人,还需理由?”
吕蒙以为马秉怕有旁人耳目,提醒道:“贤侄,此间别无他人,直言无妨。”
“呵呵,大都督多虑了。”马秉摇了摇头,一脸正色回道:“在下不过顺手为之,大都督能转危为安,一切全凭天意,非小子之功也。”
吕蒙浑浊目光逡巡一番眼前与临沮时黢黑精瘦样子截然不同的少年,少了几分土气,多了几分英气。
他不再纠结马秉为何要救自己,合上双目,在一段长时间的沉默过后,吕蒙缓缓开口:“我还能活多久?”
马秉不假思索道:“大都督自然能长命百岁!”
他侧下身子,在吕蒙诧异的目光中贴近,暗下伸手在吕蒙手心划了一道,随后又添了两道。
吕蒙点点头,长叹一声:“我这副身子,哪里还能长命百岁,哈哈…咳咳咳……”
“大都督过于悲观了,大都督若能静心休养,或许能够活到两百岁,也未可知。”马秉微微笑道。
吕蒙闻言摇摇头。
马秉此时上前贴近吕蒙耳边,低声问道:“大都督,你知道……”
吕蒙听后,闭眼不语,马秉见状心中明了:
看样子,他心中是知道的!
……
“你想要我做什么?”吕蒙稍稍直了直身子,目光严厉瞪向马秉。
“没什么,我倒是希望大都督能够帮我引荐一下江东文武,也好让我知道何人心向刘,何人心向曹。”马秉淡淡回道。
“不知大都督可知曹孟德病逝,曹子桓进位否?”马秉话锋一转,进而问道:“那大都督以为,孙刘是否应该再度联手?”
“呵呵…”吕蒙轻笑道:“我病了,早就看不清局势了,至于引荐一事,我看就算了,我吕子明率军渡江,坏了名声,倒也不差亏欠你一个了。”
马秉认真盯了盯吕蒙,仔细打量一番,摇了摇头,“不对!大都督此言差矣!”
“人越说不在乎什么,反倒是心中越会在乎什么,大都督不知愿与我打赌否?”马秉一边观察吕蒙神态,一边开口说道。
听到此言,吕蒙顿时来了兴致,他饶有兴趣地问道:“不知你欲与我赌什么?”
“就赌若我不出手,大都督临终同吴侯嘱托的江陵太守的人选如何?”
吕蒙面色笑意更浓,此事就算自家主公要任命,也会等个时日,自然是在无人知晓自己临终“遗言”,吕蒙对赌局自是信心十足。
他道:“你能猜得到我心中所想?”
“七七八八吧。”马秉呲牙一笑。
“呵呵,好!”吕蒙想看看眼前这个小子究竟是有多大的本事。
“江陵驻守人选,无非从诸葛子瑜、陆伯言、孙叔朗(孙皎)、朱义封(朱然)几位,
诸葛伯伯治理一方尚可,但领军驻守要地,吴侯不会选择其驻守江陵;
陆伯伯大才,守江陵乃是大材小用,因此也非陆伯伯;
由此可见只剩孙叔朗、朱义封二人,一位是吴侯亲族、一位是吴侯同窗,但若我未曾听错,孙叔朗归途因病亡故,可知这江陵太守人选非朱义封不可!”
马秉说罢看向吕蒙,微微一笑道:“大都督,不知我猜对否?”
吕蒙此时仰天长叹一声,片刻过后,他默默地点点头,认可了马秉的推断。
马秉遂趁势问道:“那不知大都督可否为我引荐一番?”
“我若是耍赖,你又能拿我如何?”吕蒙靠在榻上戏谑一笑。
马秉闻言一怔,摇摇头回道:“在下自然不能拿大都督如何。只是会在心中觉得如此名将却屡屡失信,不过令人失望罢了,但出了这屋子,吐一口胸中浊气,再思如何……而已。”
吕蒙闻言心中对眼前这小子倒是多了几分看重,他想到自己十几岁时还在逞匹夫之勇,历经万难才爬到这个位置,如今却……
“罢了,我吕子明就帮你一回,如今曹孟德已死,孙刘若能有挽回的机会,对江东倒也有益……”
吕蒙想到此处,伸手一把揪住马秉胸口衣襟,将他拉近,凑近耳语道:“你去城东……,那里自会有人等你……”
说着,吕蒙抬起左手在怀里摸了摸,拿出一块玉牌暗下递给马秉,“将这个交给他,就说是我让你去寻他的,就让他带你去引荐众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