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轩不记得昨夜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只记得当时喝了不少酒,哪怕是这几日沉默寡言的白风萤,也随着酒精的作用而变得多话起来。记忆的最后一幕停留在她伏于他的肩头哭泣的画面,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裳。
只是这第二日,当林云轩捂着宿醉后胀痛的脑袋勉强起床,第一时间推开白风萤房间虚掩地房门时,却是已经见不到她的身影。
她的离去是如此悄然无声,没有只字片语的告别,甚至没留下一丝痕迹。小院内寂静得让人感到些许寒意,少了往日里那丫头的喧闹声,这份突如其来的静谧让林云轩心头不禁涌上了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林云轩走向院中的古井旁,打起一桶清澈凉水,用力将它泼向自己的脸庞。冰冷的水流瞬间唤醒了原本昏沉的精神,同时也带来片刻的清醒。
而林云轩再一睁眼时,苏翎已是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面前,她轻笑着递来一条温热的毛巾,林云轩接过毛巾,拭去脸上的水珠后抬头望向她说道:“师姐,你怎么也起得这么早?”
苏翎从林云轩手中接过用过的毛巾,并示意他看向旁边木盆里的衣物:“睡不着,就干脆起床将你们昨夜弄脏的衣物清洗一下。”
林云轩顺着她的示意看过去,木盆中堆积着自己的外套以及看起来像是司予的衣物,若是仔细观察还能看清表面的一层酒渍,很显然那是自己喝醉后留下的。
在苏翎的话语落下之后,两人之间便陷入了一片静谧。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丝微妙的尴尬,尤其是在林云轩看来,苏翎此前那般直白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自己却是没有做出一点回应。
苏翎表面依旧保持着那份淡然自若,但玉指却不由自主地在手中的毛巾上轻轻揉捏,无意间泄露了内心深处的一丝紧张与不安。
终于,在短暂的沉默后,苏翎轻启朱唇问道:“她……已经离开了吗?”
“她?”林云轩一时没能明白过来苏翎指的是谁,但随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白风萤曾经居住的小屋,随即点了点头答道,“嗯,下次再见到她非得好好说道一番,竟敢不告而别。”
“舍不得吗?”
这个问题让林云轩抬起了原本低垂的眼眸,直视着苏翎清澈的目光。他本能地想要否认,可话语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终只是微微点头承认:“……算是吧,毕竟一起待了这么久,多少算是朋友,突然消失总归会有些不习惯。”
“朋友……”苏翎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随后嘴角勾勒出一抹浅笑,弯腰拾起了脚边装满衣物的木盆,“先不说了,还有这么一堆衣服得去洗,等我洗完再给你准备早饭吧。”
林云轩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木盆,说道:“我来帮你吧。”
“你?”苏翎的眼中含笑,“轩儿你什么时候会自己洗衣服了?当初不是还把白内衬洗成了灰色吗?”
林云轩面对她的调笑,不免老脸一红,辩解道:“那都是多久以前了……师姐你放心,这次肯定不会再出错了!”
看着林云轩认真的样子,苏翎忍不住刮了一下他的鼻头,露出温柔的笑容:“好吧,那就看看轩儿你进步多少。”
二人相视一笑,也因为有着苏翎在,林云轩心中的阴郁减少了那么一分,但总还是不自觉得想念起白风萤,虽只是几个时辰不见,却好似已过千百年。
此时,往西而去的马车中,一群人探着脑袋围聚在一起,面色古怪地打量着车厢尾部,其中一人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轻声向身旁的男人询问:“哎,那人你认识吗?”
见那人摇了摇头,他又转头问向另外一人,结果依旧是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便是心中疑惑更甚,终究是按捺不住,朝着女孩喊道:“哎,小丫头,你是哪家的?咋会得在我们车上的?”
那个娇小的身影并未转身回答,只是默默地从袖中掏出几块碎银子,轻轻地丢到了身后,用一种平静却略显疲惫的声音说道:“就这么些了,我只跟你们走一段路,很快就下车。”
一群人诧异地看着这一幕,随后便是都反应过来,纷纷抢着地上的碎银,毕竟他们也只是些工匠,这钱虽不多但也抵得上几天的工钱了。再说了,这马车钱是雇主出的,多个人少个人又与他们有何关系?
而那位女孩则对身后的喧闹置若罔闻,她静静地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扬州城轮廓,脑海中不断浮现起某个人的面容。那一刻,她的内心仿佛被什么紧紧揪住,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涌上心头,眼眶也瞬间湿润了起来。但还是倔强的一吸鼻子,硬生生给止了回去,将那份悲伤压抑回心底深处。
“呆子,可不许忘了我……”
二月清晨的微风轻轻吹拂过她的脸颊,似乎连同少女的心事与思念一起带往东方。随着马车渐行渐远,想说但还没来得及说的话,化作了一段暂时只能在心中回味的温柔。
……
司予慵懒地坐在院中那棵古香樟树下悬挂的秋千上,这秋千是她与白风萤亲手所制,承载着两人往日欢声笑语的记忆。
然而,自从白风萤离开后,转眼间已过了四天,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离愁。
此时,院门被轻轻推开,林云轩探进半个身子,目光很快便捕捉到了正轻轻摇晃着双腿、漫无目的地荡着秋千的司予。“司予姐,今天怎么没再去瘦西湖游玩?”他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好奇。
司予微微撇了撇嘴,语气里透出些许不屑:“看腻了,一群人来来去去就只会念叨那些陈词滥调,表面装得跟个君子似的吟诗作对,实际上却偷偷打量着身边的女子。”
林云轩带着笑意冲司予挤了挤眉,调笑道:“那司予姐你拒绝了几个?”
司予一歪头,冲着林云轩白眼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这都被你猜到了?”
“毕竟司予姐你这么好看,没人过来搭讪才奇怪。”
“哼哼,算你嘴甜~”被林云轩夸过后的司予很自然地收下了这些赞美,“确实有几个不识相的家伙凑过来搭讪,不过都被苏翎提剑给吓跑了。”
听到司予所述,林云轩一时怔住:“师姐?她也跟你一起去了?”
司予点了点头:“嗯,多亏她才摆脱了那些烦人精!”
但随即而来的是林云轩更加困惑的表情:“你刚才说师姐提剑把那些人赶跑了?这不像她的作风啊?”
“我也奇怪,去个湖边随身带剑干嘛?”
“那她人呢?”
司予摇了摇头,答道:“不清楚,我俩在路口就分开了,我记得她说是要买什么东西来着,也就没多问。”
话音刚落,院门便被轻轻推开,苏翎提着两个小巧的坛子缓缓步入。她那轻盈的步伐在石板上几乎无声,但她的出现却立刻吸引了林云轩与司予的目光,看着二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禁问道:“这么看我干嘛?”
林云轩摇了摇头,随即伸手接过其中一个坛子,好奇地问:“这是什么?酒吗?”
苏翎嘴角微扬,并未直接作答,而是轻轻揭开了封盖。顿时,一股刺鼻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直冲入林云轩的鼻腔。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急忙将头偏开,说道:“这味道……难闻死了!师姐,你到底买了什么东西啊?”
“这是舟奕拜托我买的火油。”苏翎平静地说着,同时迅速合上了盖子,防止那令人不适的味道继续扩散。
“火油?”听到舟奕两个字,原本略显慵懒的司予也立刻来了精神,靠近了些仔细打量起那两个小坛子,“道士买这么多火油做什么?”
苏翎轻轻地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解:“他没有具体说明用途,只是今早路过他房间时被拜托的。”
随着话题转向舟奕,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他紧闭的房门方向。司予压低声音说道:“哎……道士这都三天没出房间了,不吃也不喝的,没事吧?”
“应该……没事吧?”苏翎虽是这般回答,但语气还是底气不足,毕竟舟奕虽是修行人,但也终究没有成仙,这不吃不喝很难不让人担心。
随后,苏翎小心翼翼地将火油放在了舟奕的门外,然后轻敲了几下门框:“舟奕,东西我给你买回来房门口了。”
“好的,多谢苏姑娘,在下过会儿便出来取。”
众人蹲守在院中,却是迟迟没有见舟奕出来,只好放弃想法,各自忙各自的事去,好在傍晚晚饭时分,随着他出现在厅堂,众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司予绕着舟奕缓缓踱步,目光在他身上游移不定,几圈下来,直到舟奕被这突如其来的审视弄得有些不自在,司予这才停下脚步,开口问道:“道士,你这三天在房间里干嘛呢?送水送饭也没见你出来拿。”
舟奕的脸色略显苍白,眼底布满疲惫的痕迹,但好在整体还是没发现有什么大问题,淡然答道:“为几日后的大傩邪祟作些准备而已,如今已经完备,只需等待即可。”
林云轩听闻此言,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紧张的情绪。他从未见过舟奕如此慎重其事,不由得担忧起来:“师叔,这扬州城内的邪祟,很强吗?好像从未见过你这般过。”
舟奕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着用词,随后缓缓点了点头:“……随着时间临近,这城中的邪祟气息哪怕它们用妖术遮掩,也已经压制不住得往外倾泄。”
这一番话令在场众人神色骤变。舟奕的实力,在他们之中堪称翘楚;若连他也表现出这般凝重的态度,那么即将到来的挑战之严峻便不言而喻了。再加上白风萤的突然因故缺席,使得本已艰难的局面更添几分未知。
见三人都神色严峻,舟奕接着说道:“在下已经将城中情况传信回道源门,虽暂未收到回复,但天师想必也不会放任此等邪祟为祸人间,应当会派来增员。”
舟奕最后的那句话,算是给了众人一颗定心丸,至少也有一定的心理安慰作用,说明他们几人并非孤立无援。
窗外的扬州城依旧月朗风清,城中人沉浸在辞旧迎新的氛围内,灯火逐渐稀疏,只有偶尔传来的爆竹声打破这份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