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朗月派的掌门李灵丘,骨气没有,命却不错。
那日看着大夫都无计可施,以为他是死定了,没成想命这么大。
秋水弋是憎恨下毒的少年,可他对这些门派也没有任何的好感,丝毫不会对他们的死感到惋惜。
他坐在角落里吃饭,一边听着背后传来的窃窃私语。
这朗月派的新掌门当的真是憋屈,这些下面的人,当着他的面竟也敢小声议论他的事。
秋水弋听了个大概,原来那小子给这个李灵丘下的毒,并非见血封喉的毒药。
只是当地比较常见的彩云霄。
彩云霄的种子在破壳而出的瞬间,会散发出一种毒气。
此毒本好解,可以用花生磨粉并野荠汁食用,可这位掌门偏偏不能食花生,会染上严重的风疹。
故而只得任由毒性发作,直到七日后毒性慢慢消减,才渐渐好转。
此毒虽不致命,却疼痛难忍,所以李灵丘看起来形销骨立,形如饿殍。
对于李灵丘中毒的事情,大夫说是因为误吸了彩云霄的种子。
当时朗月派的人明明发现了有人下毒,因为没抓到,竟然一句误吸就打发了这位新掌门。
真是可悲。
秋水弋捏着茶杯看戏,茶叶在杯中沉沉浮浮。
少年下毒害人,自是该死。不过他大费周章的去下毒,却不要李灵丘的命。
那此番去冒险是为了什么呢?
就为了让李灵丘难受几天?
再说,江湖中人都会隐藏自身弱点,何况是一派掌门。李灵丘食花生会起风疹,以前闻所未闻,就连门派中人也是经此一事方才知晓,少年又是从何得知呢。
秋水弋行了两天的路,不巧又赶上了下雨。
真是晦气,这个地界不知怎地,怎么这么爱下雨,下的人心烦。
好在现在人们爱建庙,洪水要建、瘟疫要建、求雨要建、求财要建。可是建来建去就有很多都荒废了,正好给他这种赶路之人提供了方便。
这个庙修的时候想来花费了不少银子,庙门高大壮观,台阶都建的格外的高。
秋水弋推门走进去,这里堆满了破草席子、破木板,两侧还放着一些空棺材,里面装满了这些日子的雨水,如今死水发绿,恶臭扑鼻。
秋水弋快步走进庙里,好歹这屋顶还是好的,可以挡风遮雨,今晚他就得在此处凑合一晚了。
正好墙角处有铺好的稻草,稻草很松软,躺着睡觉刚刚好。
秋水弋舒服的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虽然雨开始小了,可是天也黑了,肚子空落落的。
他原本倒是带了几个馒头,可是在野外看到两个挖野菜充饥的孩子就送给他们了。
原以为天黑之前可以到前面村子上,结果才走了一个时辰就赶上了雨。
饿肚子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这庙要是还有香火倒是会有些贡品,眼下只有这一院子的破烂。
秋水弋站在檐下透气,小雨淅淅沥沥,一阵风吹过,雨水扑面。秋水弋往后一躲,不经意的一瞥,他突然觉得门外这处有些不一样了。
进来的时候是一堆东倒西歪的破筐,上面散落着一些稻草,现在稻草都落到地上,一个没顶的破筐里俨然露着一颗黑黑的脑袋。
秋水弋走近一看,这少年蜷在破筐里,怀里紧紧抱着他的剑。双目紧闭,嘴唇微张,竟是睡着了。
怎么又是他?
自己两次下了死手,他竟还能活到现在。
秋水弋抬头望望天,老天爷是对这些烂人有什么特殊的眷顾么?
真是应了那句祸害遗千年。
少年想来也是来避雨的,他的伤不能淋雨。只是不知道他藏在这里多久了,这个蜷缩的姿势看着可怜巴巴的。
短短数日,他的马没了,衣服破烂寒酸,身负重伤不说,这俊俏的脸上也多了几道划痕。
再加上知道他要去的鸡鸣村已经没人了,一时还有些可怜他。
秋水弋把手往他脖子上靠,犹豫着要不要了结了他,眼睛却瞄到了他的包袱。
少年的包袱很大,单独塞在一个大竹筐里,上面遮的严严实实,但是大大小小的洞眼里还是可以看的分明。
那日见他,少年的伤势很重,走路都费劲,竟还找回去寻了自己的包袱。
这个包袱一定对他很重要吧!
这么大的包袱,里面应该也会有吃的吧。
哪怕有个馒头呢?
秋水弋观察着少年微弱的呼吸,觉得他不过是苟延残喘,没几天活头了。
鸡鸣村距离当下有千里之遥,接下来的路并不好走,这一带又阴雨连绵。
就算自己不杀他,他也未必能活着到鸡鸣村。
秋水弋饿了,他决定要是少年身上有吃的,就先放他一马,若是没有,他的肉想必也挺嫩的。
打定主意,秋水弋往他的破筐上踹了几脚,“喂,醒醒”。
少年惊醒吓了一跳,可惜他虚弱脚软,一动就整个连人带筐滚进了雨里。
秋水弋大发慈悲道:“进来躲雨吧,我今日不杀你。”
少年一边拍打自己的腿想快速恢复知觉,一边一瘸一拐的往大门跑。
秋水弋拔出剑,“进来,不然我的剑比你跑的快多了”。
少年听到利剑出鞘的声音果然不跑了,绕过秋水弋,取了包袱。然后慢腾腾的走进来,自觉地缩在离秋水弋最远的一个角落。
他怀里抱着剑,紧紧靠在墙上,包袱还背在背上,眼神躲闪的瞄着秋水弋,如临大敌般,一刻也不肯放松。
秋水弋觉得他的样子很可笑,怀疑这少年是不是也被人下毒了,毒傻了脑子。
他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的包袱有多重要么?
一阵风吹开了门,冷风嗖嗖的灌进来。
少年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喷嚏,他衣衫单薄,淋湿的发梢滴着水,身子抖个不停。
外面下过雨,如今又起了风,确实有些湿冷。
秋水弋从院中捡了几块没被淋湿的棺材板,但因为受了潮也并不好点火,他尝试了很久才成功,只是这烟实在呛人的很。
少年偷偷瞄着他:没见过谁烧棺材取火的。
少年本就受了重伤,闻着这烟味,咳嗽不止,而每次咳嗽都牵引着全身的疼痛。
他对秋水弋自然敢怒不敢言,只得捂紧自己的嘴巴,硬生生的忍着,憋得本来苍白的脸白里透红的,那双澄澈的眼睛里溢出水光,看起来楚楚可怜。
秋水弋看少年这副样子,更加断定他必死无疑。
只是他对这少年的身份有点好奇。
少年穿着破烂的粗布麻衣,腰上依然系着祥云样式的玉佩,那玉佩晶莹剔透,却挂在一条破布腰带上。
哪怕咳嗽的全身发抖,他的剑一直紧紧握在手里,剑是威风凛凛的,人是弱小可怜的。
这样好的玉,这样好的剑,这样的少年。
秋水弋开口问道:“你是谁家的小孩啊”。
少年沉默了很久,直到秋水弋拿起剑,他才缓缓吐出三个字。
“旧燕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