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花溪镇客栈。
秋水弋坐在大堂左侧的木桌前,后厨传来饭菜的香气,面前放着一盘瓜果,偏对面坐着一个不速之客。
云梁可怜巴巴的望着他,“我饿了”。
秋水弋充耳未闻,手指捻起一颗青翠欲滴的葡萄,刚要送到唇边,竟发现烂了个洞,他神色不悦,随手一扔。
葡萄滚在桌面上,云梁伸手在桌边截住,放在盘子一角。他将盘子转了转,把新鲜个大的葡萄转到了秋水弋的眼前。
这个小动作被秋水弋收在眼里,他面色有些许松动,“吃什么自己点,要是抢到我碗里来,我剁了你的爪子…”
虽然言语还是一样刻薄尖锐,但语气似乎隐有笑意。
“成”。
云梁立刻答应,他身上没有银子,已经好几顿没有吃饱饭了。面前这个人虽然武功高强,性格阴晴不定。但云梁发现,他在银钱上并不计较。
也就是说,他的饭不蹭白不蹭,反正他不会因为点吃食杀人。
但是坐在这人对面,云梁还是感到压力。他一身黑衣,利落挺拔,长剑不顾头尾的随意一放。一手扶额,微阖着眼,仅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压在桌面上,也无形中透着一股气势。
作为一个大夫,云梁敏锐的注意到这个人脸色不好。除去眉宇间的疲惫焦虑,他脸色也过于苍白,毫无血色,似有病容。
这时,一盘炒牛肉从厨房端出来,云梁闻到了阵阵肉味,吸溜了下鼻子。可惜这不是云梁点的菜,他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默默咽了口口水。
随着碗盘落下,桌面微微振动,秋水弋睁了眼。
云梁小心问道:“你是不是生病了啊?”
秋水弋瞥了云梁一眼,把盘子往他眼前推了推,“你吃吧,别废话。”
云梁知道这人是拿吃的堵他的嘴,于是识趣的闭紧嘴巴,安静吃饭。
吃饱饭后,云梁背上药箱往镇子西头走去,秋水弋坐在马上,慢悠悠的跟在身后。
云梁不解的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秋水弋道,“不是我跟着你,是马自己走的。”
“哦?”云梁扬起手,对着马屁股。
秋水弋微微一笑,温声威胁,“你敢?”
云梁无奈收回手,“我不敢,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去看看有没有倒霉蛋,被你毒死的?”
云梁拿他没办法,只能任凭他跟着,他们两人一马来到了西边的李婆婆家。
李婆婆的眼泪已经哭干了,脸上只有干涸的泪痕。看到云梁来,她立刻翻下床来,抓着云梁就不松手,连连恳求道:“救救我儿子。”
云梁虽然之前也生她的气,但是她到底是救儿心切,也颇为可怜。云梁扶起他,安慰道:“我来了,我想到办法了,我当初答应过您,我一定会回来的,我现在来了…”
李婆婆对云梁千恩万谢,甚至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云梁拦下她的手,连连劝慰道:“李婆婆,您别这样”。
“我老婆子有眼无珠啊”,李婆婆哭诉着,“我其实不是不信你,我信你,我信你是个好人,你背我这个老婆子回来,我信你是个好人啊。可是我儿子等不了,只有他们说可以救他,我不信也得信啊!”
李婆婆声泪俱下,泣不成声,云梁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是不断重复道,“您儿子会好的。”
出了李婆婆的门,云梁站住了脚,他望着秋水弋问道:“你说,他们相信骗子,是不是因为我来的太晚,我想出办法太晚了”。
秋水弋不屑的笑笑,他道:“你只是路过,何谓早晚。难不成全天下的病人都指着你?”
云梁点点头,这人话说的难听,但是道理没错。只愿天下多些勤勤恳恳的大夫,少些打着神明幌子的骗子。
二人继续走在路上,午后的街面本来很安静,冷不防巷子里冲出几个人,才露头就“哐当”跪在地上磕头,大喊道:“求神医救命!”
秋水弋的马受了惊,顿时腾空而起,千钧一发之刻,云梁立刻拉紧缰绳,同时手臂牢牢环住马颈。
待到马稍微平静了一些,他才松开手,转而缓缓的梳理着马颈上的毛发,温声安抚着。
云梁看向马上的秋水弋,沉声道:“你没事吧?”
秋水弋略微一点头,眉梢眼尾皆透着不悦。
云梁倒乐见这个索命的黑无常能得点教训,可是他发现这人脸色更加苍白了,连嘴唇似乎都失了血色。
云梁深知他不可能因为马受惊,就惊慌失措,惊吓至此。可见,他是真的病了。
云梁没了调笑的心思,靠在马头上,刚要说话。巷子里突然又传来一声响彻的铜锣,秋水弋的马,再一次毛发直立,扬起双蹄。
好在云梁牢牢牵着,才没飞奔出去。
来人喊道:“公子,可算找到您了,我们老爷四处找您呢!”
迎面跑来的是个穿着灰衣短褂的张家小厮,手里不住敲锣,“在这,在这,找到神医了。”
云梁赶紧打断他:“别敲了。”
眼下这里乱嘈嘈的,周围都是人,实在不适合骑马。云梁瞧着秋水弋,出声哄劝道:“没几步路,别骑马了。”说着,伸出手,打算扶他一把。
秋水弋也没客气,借着云梁的扶,下了马。马也不接手过去,就由云梁牵着。
云梁有心想先给秋水弋瞧瞧病,可是面前跪着一排人,各个都说等着救命,他们如今都把云梁当成神明一般。
病有轻重缓急,这里的百姓染病已久 ,确实耽误不得。就算喝了药,但情况各异,他还需要挨个再看看。
他把手里的缰绳,递给秋水弋。
等了会,秋水弋没接。
“我要去看病…”
秋水弋皱了皱眉,旁边的张家小厮颇有眼色,立马把缰绳接了过去,“我帮公子牵马。”
秋水弋两步赶上云梁,他问道:“看着这么多人对你三叩九拜,感恩戴德,什么感觉?”
云梁摇摇头,“感觉不好,求医问药是人之常情,本不必如此。”
秋水弋继续道:“你把那些神仙做后台的骗子打跑了,现在你就是这的神了,不拜你拜谁!”
云梁不是神,也不屑做神,他只希望可以尽可能救人,希望百姓生病之时,可以积极的寻医问药,而不是求神问卜。
他不需要跪拜,也并不认同秋水弋的话,于是冷下来脸来,正色道,“我不是神,你休要胡言乱语”。
“…”秋水弋还从未在云梁脸上看到过这样冷峻的表情,一时间都忘了这人竟敢这么和他说话。
刚想教训他几句,云梁就不见了。
等他再出来,手里提着一份糕点。
“这是什么?”秋水弋问。
“长寿糕”,云梁把纸包递给他,“王婆婆说,吃了可以健康长寿,长命百岁。”
健康长寿?长命百岁?他吗?
糕点四四方方,晶莹剔透,闻着很清甜。可秋水弋心中不是滋味,手故意一歪,扔到了地上。
云梁瞪大了眼睛,“你做什么?”
“怎么?觉得吃份糕点就可以长命百岁了?你配吗?”秋水弋这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
云梁有些生气,但他看着秋水弋脸色实在不好,还是忍住脾气,“我看你脸色越来越差了,要不要我给你看看,就当还了借马的人情了。”
秋水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云梁上前拉住他的手,还没探到脉,秋水弋翻手就掐住他的脖子,动作还是惊人的快。
“昨天你吃的纸,是把你的心窍糊住了么?”秋水弋冷声道:“我是不是说过,我的事不用你管。这几日我只是心情好,才给你几分好颜色。”
秋水弋往远山望了望,微微笑着,“下次再见,就是你死我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