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大堂里吃饭的客人很多,秋水弋寻了个边角,但依然很多人往他这里张望。
他也不介意,长剑在手,遇到不长眼的便砍。
第一个不长眼的就是云梁,他半身是血的闯进来,坐在秋水弋对面。
秋水弋上下打量他一眼,“你搞什么,做血豆腐去了。”
可巧小二正端来一盘红烧豆腐,云梁一看,面色更差了。
秋水弋看云梁一身血污,有些影响食欲,“你怎么了,要吊丧滚一边去。\"
“你记得昨天偷我钱袋子的小乞丐吗”,云梁缓缓道:“他死了,偷东西被人打死了,要是我昨天发现后制止他,会不会就不会这样了?”
“云梁。”
云梁第一次听秋水弋叫他名字,特意竖起耳朵听着。
“你有病吧?”秋水弋骂道。
云梁有点委屈,“你昨天骂我,今天又骂我。”
“你当你是什么?大英雄吗?别说死一个偷东西的小乞丐了,就算是门阀世家,这些年亡了多少?我这样的人,一天要死多少你知道么?你管的过来么?”
“百花杀的事,我刚刚已经传信给家里了,问问看家里有什么办法,你先好好活着,总会有办法的。”
云梁一双眼睛清澈明亮,永远充满希望,秋水弋却第一次觉得他眼里写满愚蠢。
“你真好笑”。秋水弋笑出了声,这辈子第一次有人告诉他百花杀会有办法。
好好活着,总会有办法的,这话听着和笑话没区别。
秋水弋笑了笑,笑里大半是酸楚,但是他容颜实在耀眼,晃的人分不出虚情假意,只觉得美人一笑倾城,不可辜负。
这时一位醉醺醺的公子哥站了起来,拿着酒杯对着秋水弋邀举,“公子长的这般俊俏,是做什么活计的啊?”
秋水弋冷下脸,“杀人越货”。
那酒鬼被美色迷了眼,没感受到秋水弋的杀气,反而一股脑的奔了过来。“甭管你做什么,老子有的是钱”。
秋水弋独身行走十余年,这么不长眼的还是头回见。他瞪了云梁一眼,心想定是因为云梁长的窝囊可欺,才让别人连带也看轻了他。
云梁得了秋水弋一眼,以为是要他帮忙的意思,他一个健步拦在秋水弋身前,一剑鞘将那酒鬼隔开。
“滚开”,云梁大喝一声,但那酒鬼只是顿了顿,又挣扎向前,云梁无奈给他脑后扎了一针。
这一针让这个酒鬼神色清明了些许,可他眼睛还是不怀好意的秋水弋身上打转,只是这回客气了很多,先是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又说了些恭维的话。
见秋水弋懒得搭理他,他竟又要伸手来拉扯秋水弋的胳膊。
这一针,让他礼貌了,却没让他收起胆子。
酒壮人胆,想来极度的美色也是如此。
云梁一把将他的手打开,还要回身拦着秋水弋,若是秋水弋动手,这人岂不是得血溅当场?
云梁劝道,“别和他一般见识”,说着又飞出一针,那人随即晕倒在地。
秋水弋打量了云梁一眼,没看出来他从哪拿出来的针,那日他也是一针就控制自己动弹不得。想起这个秋水弋就生气,他拂开云梁的手,而后发现胳膊上一个血手印…
云梁顺着秋水弋的视线一看,“我不是故意的。”
秋水弋略带怒气的瞪了云梁一眼,没了在这吃饭的兴致。他抽身上楼,只丢下一句,“送一份饭菜到我房里”。
眼看秋水弋是生气了,店小二不敢再去他触霉头,转头央求到云梁头上。
云梁只能端着饭菜,来到秋水弋房中。
秋水弋已经换了身衣服,还是黑色,剪裁合体,质感丝滑,衣领袖口俱是很有质感的暗纹刺绣。
搭配青绿色的腰带,增色提神,衬的人如玉般温润。腰间还是不坠挂一物,显得他腰身细薄,盈盈可握。
明明是玉质佳人,却张口便是讥讽的话。
“小二的活计你也要揽。”
云梁把托盘重重一放,“你是只喜欢黑色一种颜色吗?像个索命的黑无常。”
秋水弋斜着扫了云梁一眼,“那你是只喜欢破烂衣裳吗?旧燕堂就这么揭不开锅,好好的小公子连身齐整的衣服都穿不上”。
“我…我不是,我银子丢了,你不是知道吗。”
“知道啊,还丢了不止一次呢!”
“你…”,云梁恼羞成怒却一时语塞,他没钱好像也不是什么骄傲的理由,于是便泄了气。
饭菜的香气勾起了秋水弋的胃口,他刚要坐下享用,门外突然响起了凌乱的敲门声。
云梁打开门,哒哒跑进来一个小姑娘。哭的鬼画般的一张小脸,披着散乱的头发,伸着小手朝秋水弋跑去。
秋水弋有些无措,和小姑娘一个低头,一个抬头的对视着。
小姑娘一直伸着两只小手,“娘亲。”
秋水弋:“…”
秋水弋手脚僵直,不知如何是好,好在云梁过来,伸手把小姑娘抱了起来。
“可能是和她爹娘走散了吧。”云梁猜测着。
店小二闻声而来,在门口仔细打量着这孩子,半晌,突然一拍脑门。
“想起来了。这是之前住这个房间的客人的小孩,几日前就退房了,这孩子怎么突然跑这来了?”
秋水弋问云梁:“那怎么办?”
“姓什么,可有去处,是否有亲戚朋友在城中?”
小二面露难色。
秋水弋扔了一袋银子给店小二,“去打听一下。”
店小二得了秋水弋的指示,不敢怠慢,立刻就跑没影了。
云梁伸手从屋内架子上拿下块干净的帕子,给小姑娘擦眼泪,又打湿了把她整个脸擦干净。
“乖,不哭不哭”。
小姑娘脸擦干净了,面皮白白嫩嫩的,长的很讨喜。
云梁让小姑娘坐在他腿上,帮小姑娘把散了的头发绑好,从袖口拿出一块山楂糖丸给小姑娘。
“只能吃一颗哦,不然对牙齿不好。”
秋水弋小时候吃药怕苦,大夫每次也会给他一颗山楂糖丸,果然大夫哄小孩子都是一样的路数。
秋水弋忍不住揶揄,“你倒是会哄小姑娘高兴。”
“这么小的孩子,能高高兴兴的不好么?”
当然好,可是每个孩子都能高高兴兴吗,都能不失去父母,都能不家破人亡吗?秋水弋突然就红了眼睛,声音冷硬无情。
“关我什么事?”
云梁用帕子折成了只小兔子,逗的小姑娘嘿嘿直笑。他的动作很温柔,眼里都是怜爱。
他的视线像长在小姑娘身上,丝毫没注意到秋水弋的情绪,只是顺嘴回答:“你可真无情。”
秋水弋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你第一次知道吗,你是不是忘了,我原本是要杀你的。”
云梁不满的叫唤,“我好歹救你一命,你就不念一点恩情?”
“你又打不过我,你的命就攥在我手里,我今日不杀你,就算还过你命了。”
“你…”,云梁没见过如此强词夺理的人,本想呛上几句,不料秋水弋继续说道。
“但今日是今日,明日是明日,识相的就滚远点,不然下次就取你性命。”
除去下毒的陋习,云梁算是个温暖善良的人,可是他越温暖善良,就和秋水弋越不是一路人。
大夫要治病救人,慈悲心肠,可秋水弋只有面冷心硬才能活下去,他和云梁当是个对头。
秋水弋拿上包袱走了,云梁愣在原地,他不懂秋水弋为何突然生起气来,连桌上的饭菜都没吃。
云梁有心想叫住他,他中了百花杀,极其消耗自身,会很容易饿,饿起来也比普通人要疼痛难忍数倍,不吃饭就上路,不是个明智之举。
但是云梁嘴唇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他不知道他该以什么立场去挽留这个人。
他是个大夫,可这个病人不要他救。
门被重重关上,隔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热气腾腾的饭菜渐渐凉透,香气由诱人变成油腻。床上扔着秋水弋刚换下来的衣服,茶杯里有他未饮尽的茶。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匆匆收场的闹剧。
秋水弋是他下山后第一个有交集的人,一见面这人就要杀他,想来是一场孽缘。
只是缘分的走向,让人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