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代价太重，回家的路崎岖坎坷，回想起回城的那几日的路途，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噩梦，他甚至不知道这些日子，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明明没有杀人，明明在努力救治，可每当瞳孔涣散，呼吸停止之时，他仍会感受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痛。记忆模糊，神识混沌，直到将所有的事都处理完，直到将最后一人安葬好后，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好在活着的人如今都已平安无事，浮梦锦自身有着超强的治愈能力，哪怕是断了胳膊断了腿，只要还有一口气，只要还活着，他们就能重新生长，恢复如初。
这是普通人可望而不可求的能力，可也正是因为有这种能力，所以他们得忍受一次又一次的割肉之痛，生不如死。
其实沈钰明白，在人间，或许只有死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可他心中仍有一份执念，他认为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该活着的人，每个生灵的存在都有它存在的意义。包括浮梦锦，他们本没有错，他们不过是被遗落在了人间，没能找回归家的路罢了。
大概是快入秋了，所以雨停过后的气温依旧格外凉爽，今日出来执行委派的弟子们隔得老远就听到有人在吆喝，修真界风云榜的名次更新了。虽然都是些坊间谣言，但每次更新，他们心中都仍会有好奇之心。
“修真界最不能惹的人，第一名寒雪尽，第二名沈月尘？”几名无师之巅的弟子围在一起，眼巴巴的望着小贩刚递过来，堪称是最新的风云榜，愤愤道：“我靠！怎么第一还是寒二！？”
“就是啊”，同门们都在为沈钰打抱不平，不解道：“师兄杀了两大宗师，怎的还被那家伙压上一头？”
有人问道：“写这风云榜的人，脑子是坏了吗？”
另一人猜道：“我觉得，这该不会是某位暗恋寒二的姑娘写的吧？如此偏袒，实属胡编乱造！”
“嘿呀，还真没有胡编乱造”，刚走出去不远的小贩，听闻动静又扭头返了回来，对他们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听闻当时围剿接近尾声时，这俩人还打了一场。”
“哦？居然还有此事？”众人纷纷转头看向小贩，忍不住追问道：“那结果如何？不会是寒二赢了吧？”
“那倒没有”，小贩摆了摆手，说道：“打成了平手。”
“那为何是寒二第一？”有人问道：“为何不是并列第一？或是寒二第二，凭什么他排第一？”
“月尘师兄既然能单杀两位宗师，那他实力必然比寒二强”，另一人抬手摩挲着下巴，分析道：“可若两人打成平手，那定然是师兄有意向让。”
“对，肯定是这样”，另一人连连颔首表示赞同，说道：“先前就听闻两人曾有过节，关系一直都是时好时坏，师兄为人友善，回回动手，都是以师兄相让为结束。”
“呐！”小贩手掌一摊，坦然的说道：“这不就对了嘛？”
闻言众人大皱眉头，愤愤道：“这怎么就对了！？”
“还没明白呢？既然每次都是沈仙君相让”小贩眉眼一弯，咧嘴一笑，随后压低了声线，故作神秘的问道：“那这说明了什么？”
“你别就卖关子了！”有人不耐烦了，追问道：“说明了什么？”
“说明只要有寒仙君在，那这沈仙君就永远打不过他”，说完小贩仰头一笑，扬长而去：“哈哈哈哈。”
众人：“……好像有点道理。”
“嗯……”另一人无奈的摇了摇头，喃喃道：“无力反驳。”
随着无尽门围剿结束，他们的生活也逐渐回归平静，那件素白的衣裳连着穿了好几日后，他终于换了下来。沈钰在这次围剿中出了这么大的风头，虽然风云榜的名次变化不大，但也足够他在派中耍一阵威风了。
可这几日他却静的出奇，接委派时基本看不到他的名字，选修课时也没他这个人，他甚至连无师之巅的大门都没出过。
所有的同门对他的行踪都不知其详，反正问就俩字“不知”，要不是沈骏还惦记着他，时不时就会去住所寻人，再这样下去，估计他在无师之巅失踪了都无人知晓。
这段时日里他几乎是足不出户，除了用膳以及去后山以外，沈骏几乎是见不到他人。每每见到他时，他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神色凝重的模样，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浓厚的“不可靠近”的气息。
沈骏不是没试过询问他的近况，可一旦他向沈钰靠近，那股“不可靠近”的气息就会演变成“别问”，“别说”，所以话每到嘴边，沈骏都只能生生咽下。
一来他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二来又怕戳到沈钰的痛处。
自从围剿结束那日起，他就察觉到沈钰的变化很大，许是因为寒川，也许是因为那批难民。沈骏不是没有打听过那批难民的踪迹，可无师之巅对此事知晓的人并不多，既然沈钰没出过门，那那批难民极有可能就在他自己的住所里。
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起码是有人知道，通过一个叫李杰的同门口中得知，沈钰回来时是他赶的车，他说在他们回来的路上，那批难民因为伤势过重而死了一大半。这其中甚至还有一名临盆的孕妇，听闻她分娩之时沈钰正好在一旁陪着。
可后来孕妇因为难产死了，而她所产下的孩子也没能活下来，他说沈钰为此特别痛心，路上甚至还痛哭了一场。
“弟子记得那日师兄哭得很惨”，李杰一边回忆，一边说道：“等我们到了林泮后，他还刻意去给那名死去的孕妇买了副棺材。”
沈骏微蹙着眉，神色复杂，他颔了颔首，说道：“继续说。”
可能是因为有寒川这个前车之鉴，若是个男子，沈骏或许还会追问，可对方是名女子，还是位孕妇，他反而不太好问了。毕竟从前的沈钰有段时间特别风流，常年混迹于烟花之地，用情不专，却又处处留情。
跟他有过缘分的女子数不胜数，所以不好追究，反正他们的故事估计也是大差不差。
“后来的路上一直频频发生意外”，越回想，李杰的脸色就愈发难看，似乎那段记忆对他来说是一场噩梦，他解释道：“不断有人死去，也不断有人发疯，奇怪的是那些难民似乎有些还不会说话，可一旦见到光就会发疯乱叫。总之就是非常古怪，但听师兄说他们是因为常年被关押，太久没接触到外界的缘故，所以才会如此。”
“关押？”闻言沈骏感到一丝困惑，忍不住问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不清楚”，李杰摇了摇头，解释道：“我等只收到要护送一批难民回阳城的消息，别的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无尽门擅长制毒，这些人或许是他们用来试毒的？”
“不无这个可能”，李杰的猜测稍稍遣散了他心中的迷雾，所有的疑问似乎都得到了解释，沈骏暗暗松了口气，接着又问道：“那那些死去的难民，如今都已处置妥当了？”
“都处理好了”，李杰颔了颔首，接着又像是想起些什么，忍不住多说了一嘴：“不过弟子觉得月尘师兄此行倒是挺多此一举的。”
沈骏问他：“此言何意？”
“那些死去的难民，一看就不是阳城人”，李杰解释道：“甚至多数都还无名无姓，可师兄却偏要把他们带回无师之巅安葬，说是，说是为了带他们回家？”
沈骏：“………”
这事越听越奇怪，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可真的寻到结尾，却总觉得还未结束，好不容易平息下的问号又冒出来一个新的，但到底是哪里奇怪他也说不上来，可琢磨来琢磨去，沈骏仍是觉得，这些人也不过就是从无尽门解救出来的普通难民罢了，埋哪影响都不大。
况且他生来就是个要强，不愿给人添麻烦的性子，所以他藏着不说也不是不能理解，更何况在那之前他还跟寒川闹成这样。这些事全都堆积在一起，一窝蜂的砸在了他身上，想来那滋味定然也不好受。
了解了事情真相后的沈骏，其实很想伸手帮他一把，可置身事外的他却又无从下手，思虑良久后的他才发现，如今除了沉默以外什么都做不了，但或许也只有自己的沉默，不去打扰，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帮助。
八月，立秋，夕阳西沉，拾级而下，正好碰见了巡逻完后山，正在往回走的同门，可他今日身旁却罕见的跟了个陌生面孔。
“月尘师兄？”同门脚步一顿，微微欠身，问道：“你也是去检查结界的吗？弟子刚巡查完回来，并无异况。”
“嗯，近来结界的灵流不太稳定”，沈钰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那位面生的同门身上，不疾不徐的回答道：“所以我来得频繁些。”
“确实，自无尽门那一战结束后，结界的灵流就总不稳定”，同门颔了颔首，表示深有同感，随后解释道：“但也并没有特殊的异况，也没有破裂的迹象。”
“辛苦了，不过”，沈钰脸色微沉，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张陌生的脸，淡声问道：“今日怎么需要两个人巡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钰发觉当自己问到他时，他似乎顿了顿。
“哦，他是今年的新生”，同门替他解释道：“说是没来过后山，想跟着我来增长见识，正好左右闲来无事，所以我便带他来逛了一圈。”
那名门生闻言微微躬身，对沈钰说道：“见过月尘……师兄。”
“原来如此”，沈钰若有所思的颔了颔首，可视线却不曾偏离分毫，他平静的说道：“我说怎么先前一直没见过。”
“既然没什么事”，同门又对着沈钰微微欠身，说道：“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另一人默不作声的也跟着微微了个欠身，随后便转身跟着同门准备回去。
可沈钰却突然说：“慢着。”
两人脚步一顿，同门从容不迫的转过身来，不解的问道：“师兄可是还有事？”
“不是说要增长见识吗？”看着这个陌生的背影，沈钰缓缓来到他身后，抬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淡声道：“这就回去了？”
当手掌落在肩膀的那一刻，那人猝然掀起了眼帘，瞳仁极黑，他缓缓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沈钰，沉声道：“师兄此言何意？”
“既然要增长见识，那就得多转几圈”，沈钰微微俯身凑了过去，对上那双还算镇定的眼眸，他眉眼弯弯，咧嘴一笑，有些阴森的说道：“师兄带你去一个，你一定没去过的地方。”
那人的神色从容不迫，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双邪气森森的虎牙，随后掀起眼帘，镇定的说道：“好。”
“呃，那你们去吧”，这位沈大公子可是出了名的贪玩，且特爱闯祸，虽然他无法阻拦，但也能置身事外，他对着两人微微欠身，讪讪道：“我还有事，我就不去了。”
沈钰没看他，依旧笑吟吟的看着这双漆黑的眼眸，应了一声：“好。”
随着同门转身离去，面前之人正想后退一步与他保持距离，可摁着他肩膀的手却十分强硬，他不明白沈钰的用意，只能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着。
等人彻底走了，面前之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兄不是说要带弟子去增长见识吗？”
“伪装的很好”，沈钰嘴角漾着邪笑，忍不住夸赞道：“连我差点都要被你骗过去了。”
“师兄此言何意？”面前之人态度依旧从容不迫，哪怕已经被揭穿了，他仍旧没有任何心虚之意，两人平静的对视着，他不咸不淡的说道：“弟子不懂。”
“你是要我亲自把你的面具摘掉”，沈钰稍稍敛了笑，眼神也在那一瞬冷了下来，淡声问道：“还是你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