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槐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
他的表情凝固了,像是突然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
他脸上的激动和孺慕之情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无措,像个做错了事却不知道错在哪里的孩子。
姜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父母。
姜父下意识地将妻子往身后拉了拉,做出了一个保护的姿态。
但他脸上的表情并非只有恐惧,还有着深深的纠结、悲伤和一丝难以置信。
他看着眼前的姜槐,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你……你其实,不是我们的孩子,对吗?”
声音很轻,带着颤音,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姜槐的心上。
姜槐张了张嘴,想要辩解,想要解释,但看着父母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恐惧和疏离,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终,他只是缓缓地、沉重地点了点头。
看到姜槐点头确认,姜父的脸上露出了更加痛苦和纠结的神色,仿佛某种一直以来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却又带来了更大的悲伤。
而他身后的姜母,已经忍不住掩面,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声,充满了伤心。
“你们……你们怎么知道的?”
姜槐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解和最后的希冀。
姜父犹豫了片刻,眼神复杂地看着姜槐,最终还是艰难地吐露了那个残酷的事实:
“因为我们在这里……”
“遇到了……我们真正的孩子……”
...
...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姜槐再次回到了那个宁静的村落。
村子的轮廓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类似灵魂能量逸散的形态袅袅升起,带着一种虚幻而又真实的平和感。
他没有立刻走进村子,而是停在了村口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下。
他的目光,投向了村口广场上的一幕。
他的“父母”,那对中年夫妻,正站在那里。
他们的脸上不再有之前的恐惧和疏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失而复得的温柔。
而在他们面前,站着一个略显瘦弱的少年身影。
那个带他来到这个村子的男孩儿。
此刻,男孩儿正安静地站在“父母”面前,微微低着头,似乎有些腼腆,又有些依恋。
而“父母”则伸出手,想要触摸他,却又带着一丝犹豫,仿佛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重逢。
看到这一幕,姜槐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了。
一切都了然了。
他怎么会没有早点发现呢?
那个男孩儿……那张脸……和自己是何其相似。
这么说不对。
应该是自己长得像他才对。
站在姜槐身边的,是那位村子的老者。
老者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怜悯:“那孩子……就连灵魂也不完整,所以无法开口说话。”
姜槐明白老者话中的含义。
灵魂不完整……是因为自己在他刚出生的时候,强行占据了他的身体,分走了他的一部分灵魂。
这是他欠下的,永远无法偿还的债。
老者继续说道:“我本以为你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为了占据身体不择手段……但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把他父母的灵魂给带回来了。”
老者转过身,面对姜槐,微微点头,脸上带着一丝愧疚,语气诚恳地说道:“之前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姜槐却如同一个木偶般,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神空洞。
他摇了摇头,声音木讷而沙哑:“你没错……我不是什么好人……我的确……是一个恶魔。”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远处那一家三口,看着男孩儿依偎在父母身边,那本该属于他,却被他无情剥夺的温暖画面。
“我抢占了那孩子的身体……他的父母……还有他的人生……”
姜槐的声音越来越低:“对这孩子而言……我就是个万死难赎的恶魔……”
老人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伸出那略显虚幻的手,轻轻拍了拍姜槐的肩膀。
这无声的动作,带着理解,也带着一丝无奈的叹息。
随后,老者转身,佝偻着背,慢慢走回了村落深处,将这片刻的沉重留给了姜槐。
寂静再次笼罩下来,只有灵魂炊烟的声音,以及远处那一家三口的重逢。
这时,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如同影子般在姜槐的心底响起。
【哥……】
是墨羽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和不确定。
【还要……将他们带走吗?】
姜槐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中所有的痛苦和自责都压下去。
【要】
他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在心底响起,斩钉截铁。
【这里不安全,荒芜能来一次,就能来第二次。永恒领主的手下被杀了,他更不会善罢甘休……】
他睁开眼睛,眼神中的木讷和痛苦已经被一种冰冷的决心所取代。
姜槐知道自己必须做什么,无论这会让他看起来多么像一个真正的恶魔。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破烂的衣衫,挺直了脊背,然后迈开脚步,朝着村口的广场走去。
而在走进村子的瞬间,他已经化作了百骸。
广场上,所有的灵魂都停下了动作,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他。
那对中年夫妻脸上的温柔瞬间凝固,取而代之地是警惕和不安。
那个男孩儿也下意识地躲到了“母亲”的身后,只露出一双和姜槐极为相似,却充满了纯粹恐惧的眼睛,偷偷望着他。
百骸停在了他们面前,刻意让自己头甲后方的双眸无比冷漠,甚至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压。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自己的“父母”,扫过那个因为自己而灵魂残缺的男孩儿,最后扫过周围所有围观的灵魂。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命令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冷淡地开口。
【你们,还有这里所有的灵魂……】
【都必须和我离开。】
在发布了那冰冷的命令之后,广场上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灵魂都敬畏地看着这个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存在,不敢有丝毫违逆。
然而,就在这片压抑的沉默中,百骸那冰冷的面甲之下,属于姜槐的情感似乎仍在挣扎。
他看向那对中年夫妻,声音不再是纯粹的命令,而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祈求的意味。
【你们……你们两个,还能活】
百骸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可以……重塑你们的肉身。如果你们愿意……我……我可以……】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那覆盖着骨质的手铠,因为用力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泄露了他内心的挣扎与最后一丝期待。
他希望,或许用这种方式,能弥补些什么,能重新建立一丝联系。
广场上再次陷入沉默。
许久之后,姜父抬起头,脸上虽然仍有对百骸力量的敬畏,但眼神却变得异常平静。
他看了一眼身旁同样沉默的妻子,又看了看那个怯生生躲在后面的、他们真正的孩子,最后目光落回到百骸身上。
“尘归尘,土归土……”
姜父的声音带着一种彻底的释然:“我们……都很清楚自己已经死去这件事。所以……还是不了。”
这个回答彻底击碎了姜槐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幻想。
百骸形态的他,面甲下的表情无人能见,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昭示着内心的波澜。
然而,他最终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漠:【好】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一家三口,也不再看广场上其他的灵魂。
【我会在我的身体里,给你们寻觅一处安全的居住地】
他的声音平稳,不带感情。
【至少……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你们都不能离开】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只要我还没死,你们就是安全的。
就在他即将迈步离开的瞬间,身后传来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
“小槐......”
是“母亲”的声音。
百骸高大的身躯猛地一僵,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
这一声……不是在叫自己。
是在叫那个男孩儿。
他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继续迈步向前。
只是身体越来越佝偻,仿佛要被那种无形的压力给彻底击溃。
“姜槐!”
就在这时候,姜父的声音严厉地响起。
百骸停下了脚步,但没有转身。
姜父大喊着:“无论别人说什么!!无论你自己怎么认为!!你永远是我的儿子!!”
姜槐略微侧过头,骸骨已经剥离,他恢复了人形。
“.....我还有那个资格吗?”或许他自己并不知晓,但两行清泪已经从他的眼角滑落。
姜父眼里虽然有严厉,但更多的,却是关爱。
“把背打直......姜槐。”
这句话勾起了姜槐的回忆。
那是他第一天上小学的时候,自己在家里面兴奋地背着新买的小书包。
【爸爸~你看~新书包~我,我要去上学了~】
【把背打直,姜槐,人只有在做错了事情的时候,才会佝偻着背,所以无论任何时候,都要做一个可以挺直腰背,顶天立地的男人】
【孩子他爸,你又在说胡话了,小槐还小呢】
【爸爸!我知道了!我一定会........】
姜槐模糊着双眼,看着父亲和母亲,然后挺直了腰背。
父亲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
他依然是自己的孩子。
即便一开始有些问题存在。
但这么多年的情分,不是假的。
也绝不是那么容易能够割舍掉的。
“你什么都没做错!”
姜父继续大喊着。
“你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你长大了!你不再需要我这老东西的照顾了!所以,你必须把你的背,打直!走下去!你永远是我的骄傲!我的儿子!”
“......”姜槐点了点头。
“爸爸,我一定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
而在村落的远处,两个身影静静地站立着,旁观着这迟来的重逢。
李牧寒神色平静,只是静静地看着。
而他身边的巴弗灭,脸上却挂着一丝阴恻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她那张本该面容姣好的脸,此刻却因为疏于打理而显得披头散发,眼神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而且表情极其阴森诡异,与她那妖艳的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咋整啊?”
巴弗灭用一种带着几分戏谑,又带着几分渴望鲜血的语气,低声问道:“还要……带这俩灵魂回去吗?”
李牧寒摇了摇头,眼神依旧平静地注视着远处相拥的三人。
“让姜槐自己安排吧。对他们来说……或许呆在监狱里……才是最安全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也该让他自己做一次决定了。”
“主人,您为什么在拍视频啊。”巴弗灭问道。
“啊?嗯,没什么,只是觉得挺羞耻的,以后他要是再和我横,我就让林子雨把这视频挂到觉醒者协会官网上去循环播放。”
“......您才是魔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