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箭射来得很急。
高延霸不慌不忙,只将脸一转,但听得“噼啪”一声,这箭射到他脸颊上后,掉在了地上。却原来高延霸吃一堑,长一智,门牙可以掉一次,不能掉两次,是以他未有再如上次,脱去兜鍪,仍是戴着的,若射来的是弩矢,他尚需躲上一躲,然而箭矢,却不需躲闪。
左手铁鞭没有因此受到影响,仍在继续往下砸落。
端端正正砸在了石瓒的右肩甲上,先是闷响,继而脆响,——闷响是铁鞭砸到铠甲上的声音,脆响,是石瓒肩骨被砸裂的声音。两响过后,石瓒闷哼了声,叫道:“好老公!”拨马转走。
高延霸催马追赶,而石瓒所率的那五十甲骑中,有四五骑已然赶到,将他拦截下来。
叫声、杀声在他身后此起彼伏,高延霸运转铁鞭,招架住这四五骑刺来的长槊,百忙中抽空回看,见是随他而来的三四亲兵也都被甲骑拦住,彼此槊刺、鞭打,展开厮杀。
却也不理会这几个亲兵,高延霸将头转回,夹住又刺来的一根马槊,臂膀使力,把这槊的主人从马上拽落下地,另一个甲骑长槊到处,被他用铁鞭击开,只管一个劲的催马,双鞭舞得风车一般,试图追击北走的石瓒。但余下的甲骑蜂拥多至,困他在了其间,却是追之不得。
“好贼厮,休走,来,来,来,再与你家老公斗上一合!”眼睁睁瞧着石瓒远走,高延霸急躁不已,奋声大嗔,奈何左右前后俱是敌骑,长槊交叉刺来,使他如被困泥淖。
后边亲兵接连发出惨叫,在敌甲骑的夹击下,伤亡了两三人。
只剩一人,仓急大叫:“将军,赶紧撤回吧!再不走,怕要陷在此处。”
“陷你娘!”高延霸骂了句,双鞭挥舞,打散包围他的甲骑,双腿夹住马,行动倒很诚实,既然石瓒已经追之不上,又见敌甲士也将围拢过来,便兜还过马,边战边退,往来处而撤。
他这一撤,石瓒却驰还回来。
不知何处寻得了铁锏一根,石瓒换了长槊,改持铁锏。
他的铁锏带着风声砸来时,高延霸正被几个甲骑缠住。
高延霸俯身马上,铁锏擦着他的后背掠过,爆出一溜刺耳的杂音,溅起摩擦而出的火星。又叫了声“好贼厮”!高延霸起身瞬间,铁鞭向上猛挑,正中石瓒坐骑的下颌!
那畜生吃痛,人立而起,一下将石瓒掀翻在地。
“将军小心!”数个甲骑急忙来救。
高延霸坐骑驰过,他回首看时,石瓒已挣扎起身。地上不远躺着一个高延霸的亲兵,还没死,负了重伤。好个石瓒,顺手铁锏落下,将这亲兵砸了个脑袋稀巴烂。
避开刺来的长槊,高延霸怒骂叫道:“贼厮!打杀伤者,算甚能耐?来,来,来,再与你家老公斗上一斗。”竟是收起了撤走的念头,想要趁石瓒返回,将他打杀。
可是整体战场的形势,在高延霸来杀石瓒的这不长时间内,已经出现了转变。
东边远处,先前溃散的近千张军骑兵重新整好了队,开始沿着战场边缘包抄驰来!
仅存的那个亲兵大声急呼:“将军!贼骑将至,快撤吧!快撤吧!”
饶以高延霸之骁悍,当此之际,亦是不觉大惊。他现所处的位置是西边,亦即他的右翼,右翼已被石瓒等搅乱;若是那近千张骑再杀到,他的左翼也将大乱。到那时候,他唯兵败了。
於是不敢再追杀石瓒。
高延霸只得再次将马转回,与这亲兵并力,在右翼将士的拼死接应下,杀还中军。
鼓声从东北方向传来,高延霸举首望之,惊转为欣。
是高曦的陌刀兵随着那近千张骑的杀来,也重加入了战团,尾追着近千张骑,向这厢赶来。
……
将近两千柄陌刀劈开寒风,雪亮的刀锋,组成移动的铁壁。
每个陌刀兵皆是六尺以上的身高,平时李善道对他们恩养甚厚,顿顿有肉,高曦对他们则是操练极为严酷,何止战技,体能方面也个个都是出色之选,披重甲,持一二十斤重的陌刀,仍可奔行如马般前进,并且在奔行前进的过程中,大致的作战阵型能够保持不变。
“变阵!雁翅!”
应着高曦的军令,两千陌刀兵行进途中,左右展开,组成了一个类似两个鸟翅的阵型,中间鸟头的部位,约两团四百人,向前突出。高曦的红色将旗就在突出位置的最前边,迎风卷动。
身陷前后夹击是作战大忌,尤其当前后之敌俱敌人精锐的情况下,更是难以心无旁骛地向前攻击。因此,驰杀向高延霸左翼的那近千张骑,在高曦部动后,被迫分出了数百,还回进击。
才被高曦部的陌刀兵砍瓜切菜也似,大败了一场,面对这如林的陌刀,被迫还回进击的那数百张骑,早已心生忌惮。比之刚才那一仗,这一回,他们学的聪明了。没有直接就向陌刀阵发起冲锋,而是驰在最前的那百余骑,在将近到陌刀阵时,改为侧转而驰。——百余战马疾驰,忽然转向,不免会带起尘土,他们这是试图在以马蹄扬起的尘烟遮掩高曦等的视线。
高曦的红色将旗,稳稳竖立,没有因这百余敌骑的作势进攻而有片刻的停留,继续向前推进。
近两千陌刀兵,视线紧紧随着高曦的将旗,也同样的是未有片刻停留,仍然稳步前进。
每一步前进,近两千大汉几乎同声地喝出一声“呵”,声声“呵”中,声如滚潮,阵如滚潮。
……
南边数里外,张青特后阵。
望楼上。
便有一副怪异的场景,出现在了张青特等的眼前。
本应是对步卒占据绝对优势的其部骑兵,眼下此刻,却被成“雁翅”阵的陌刀兵,步步紧逼,步步逼退。不过一眨眼间,那数百张骑就被逼退了大老远,再退,就要退到张军前阵了!
“击鼓!催战!”张青特恼怒令道。
……
鼓声逼催,步步后退的那数百张骑,无路可退,只好以散兵线阵型,硬着头皮杀向陌刀阵。
高曦身在他的将旗下,位处在全阵的最前。
“立阵!”命令声中,高曦蹲身,将陌刀向斜上举起。
两匹战马奔腾到来,马上骑士长槊刺出,血雾冲天而起!
不是高曦的血,是其中一匹战马,被陌刀挑开了咽喉,滚烫的血,喷洒在高曦的面甲上。
另一匹战马,也被高曦边上亲兵的陌刀挑死。两个骑士掉马,高曦等一眼未有去瞧,步子稳稳当当的继续前进,后边跟上的陌刀兵,将这两个骑士随手杀了。
行进中,展开在两翼、原本靠侧后的陌刀兵,快速前进,不多时,阵型已从“向侧后两翅”,转换成了“向侧前两翅”,在那数百张骑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已是将他们包裹入了其内!
应从着高曦的道道军令,对数百张骑形成了半包围的夹击之势的近两千陌刀兵,时而刀锋横扫,斩断奔来的马腿;时而如瀑落下,将惊嘶的敌人战马、哀嚎的敌人伤兵劈作两半。
阵型卷过之处,满地残肢,鲜血与泥土融合,化作泥污血池。
这哪里还是战斗?简直就是屠杀!
这数百张骑再也控制不住恐惧,没人再敢前斗了,先是一骑、两骑,紧接着,数十骑、上百骑,惊恐的叫喊声中,作了鸟兽散。他们这一散,前边攻击高延霸左翼的那数百骑顿时被他们冲乱,也没法再保持进战的队形了。真是兵败如山倒,近千张骑四走乱窜,大乱一团。
……
北边,十余里外。
李善道主力阵中。
安坐望楼上,与薛世雄等聊天的李善道,接到了前线斥候的回报。
“薛公,适我令高延霸、高曦两部进战时,见公脸上似有疑色,现下如何?”他从容笑问。
薛世雄想象不出来,高延霸、高曦再是悍勇,他两部再是精兵,可他两部都是步卒,却又是怎么击败了张青特不但是占据相对优势的前阵兵力,还把张青特部的骑兵也都给击溃了?
他忍不住地回头看了下侍立在他席后的薛万彻。
薛万彻神色如常。
此前薛万彻向他说过的一句话,浮现他的心头:“汉公用兵,如有神授,取陕、虢诸县之诸战,不仅无一败绩,且运筹帷幄,举重若轻。较以近代名将,汉公诚卓然其间!”
这句评语,薛世雄是不相信的。
可随着屈突通投降李善道,随着“作势攻渤海,攻敌必救,以诱张青特出战”此谋的得成,随着今日此战不断从前线传来的捷报,薛世雄於今,渐渐地有点相信了。
薛世雄说道:“明公用兵如神,两位高将军真皆悍将!明公,老夫愚见,是不是到已可令萧将军部骑出战之时了?我军主力是不是也可预备进战,以趁势尽歼张青特部了?”
“传我军令,张青特前阵将溃,令萧公引骑出战,配合延霸、沐阳,先溃其前阵,然后再击张青特部后阵,以求再将其后阵击溃;至於尽歼张青特部,薛公,却不需我全军出动,君德兄、五郎,你两部出阵,分从左右,夹击张青特部后阵,务擒杀张青特来献!”
……
夕阳西斜时。
张青特的前阵崩溃。
遍地人与马的残尸,血水肆流,到处都是破碎的盾牌、断矛。
其后阵尽管已列成,然而萧裕部骑已兜转到了其后阵的后方,赵君德、薛万彻这两营的生力军也到了战场,分从左右,协力从中进击的高延霸、高曦两部,对其后阵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张军前阵、张军骑兵的战败惨状,悉被其后阵将士目睹,士气低沉。
进攻只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张军后阵便如前阵,如雪崩般地亦宣告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