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宇文化及自杀了杨广,试图西还长安以来,短短一两个月间,其内部已经出现了两次内乱。
一次是麦孟才等为杨广报仇。
这件事,发生在显福宫。
显福宫是杨广在江都营造的十座离宫之一,位在江都东北。
宇文化及弑杀了杨广后,裹挟群臣,并及萧皇后等杨广的后宫后妃,夺江都士民的舟楫,取道彭城水路西归。——彭城郡,即后世徐州一带,与江都有邗沟、泗水相通。显福宫是去彭城的必经之地。兵到此地之后,宇文化及暂在此地驻扎了些时日。
驻扎期间,虎贲郎将麦孟才、虎牙郎钱杰与折冲郎将沈光密谋,言道:“吾侪受先帝厚恩,今俯首事仇,受其驱帅,何面目视息世间哉!吾必欲杀之,死无所恨!”沈光因为骁勇,得了宇文化及的信用,时营於禁内,听了麦孟才、钱杰的话,他哭泣说道:“是所望於将军也!”
於是,麦孟才纠合恩旧,率所将数千人,打算早上再次启程时,袭击宇文化及。
结果事情泄露,宇文化及夜与腹心走出营外,留人告司马德戡等,令讨之。沈光闻营内喧乱,知事觉,即袭宇文化及营,空无所获。司马德戡引兵入围,杀掉了沈光,其麾下数百人皆斗死,一无降者。随后,再攻麦孟才部,麦孟才寡不敌众,亦死在战中。
麦孟才,是杨坚时的名将麦铁杖之子。
一次是司马德戡作乱。
平定了麦孟才、沈光等后,宇文化及率骁果继续前行。
到了彭城,水路至此已不通,得改走陆路,遂复夺百姓车牛,得了二千辆。但这些牛车,宇文化及只用来载宫人、珍宝,其戈甲戎器,则悉令军士负之。道远疲剧,军士因此开始埋怨。
加上宇文化及实无才干,虽自奉养一如杨广,可每於帐中南面坐,人有奏事时,辄懵然不知所答,沉默不对,——比之杨广的军政才能,简直天壤之别,奏事的人离开后,他才向唐奉义、牛方裕、薛世良、张恺等询问应对之策,其短视与无能日渐显露无疑,乃人心愈发不稳。
又再加上,出於忌惮司马德戡的能力,宇文化及剥夺了司马德戡专统骁果的兵权,——后因司马德戡行贿宇文智及之故,这才宇文化及又给了他些兵权,令他将后军万余人以从。
这种情况下,司马德戡因由怨愤而起异心,窃谓赵行枢:“君大谬,误我!当今拨乱,必藉英贤;化及庸暗,群小在侧,事将必败,若之何?”
赵行枢其家本是太常乐户,家财以亿计,因行贿宇文化及兄弟的父亲宇文述,起家为折冲郎将,转迁虎牙郎将。他与宇文化及兄弟来往密切,宇文化及之乱,他是谋主之一。司马德戡当时即是被他说动,才加入的进来。故而司马德戡此际有这么一句埋怨之语。却这赵行枢也看出了宇文化及确非成事之主,便回答司马德戡说道:“在我等耳,废之何难!”
由乃司马德戡、赵行枢与诸将李本、尹正卿、宇文导师等谋以司马德戡掌控的后军,袭杀宇文化及,更立司马德戡为主。跟着宇文化及还长安的骁果等军,达十余万众,司马德戡掌握的兵力才万余人,为确保成功,他们决定先与孟海公达成同盟,以借助其势。
——如前所述,孟海公也是一方割据,他的地盘主要在济阴郡,正与彭城郡接壤,在彭城郡的西边。其部之数,自不能与李密等相比,可也有三万余众,兼以其部占据地利,熟悉彭城、济阴周近的情况,若能得其相助,杀掉宇文化及的把握可以大为增强。
殊未料到,派去诣孟海公的使者尚未返回,司马德戡、赵行枢等的密谋,已被宇文化及的亲信许弘仁、张恺察觉,密报给了宇文化及。宇文化及闻报大惊,急问对策。
许弘仁等建议先下手为强,立即捕杀司马德戡、赵行枢等。宇文化及便用其等之谋,遣其弟宇文士及佯为游猎,至后军,司马德戡不知事露,出营迎谒,宇文士及趁机将其擒获。
擒获后,宇文化及责备司马德戡:“与公戮力共定海内,出於万死。今始事成,方愿共守富贵,公又何反也?”司马德戡自知难免一死,索性直言回答:“本杀昏主,苦其淫虐;推立了你,而又甚之;逼於物情,不获已也。”终被宇文化及缢杀,并其支党十馀人尽被杀之。
却这宇文化及作乱,一则,人臣弑主,不论杨广是不是昏君,道义上都站不住脚;二则,更要命的是,宇文化及又无才略,草包一个,得不了人心,遂乃两月之内,两起内讧。
不过,人心虽然不得,手底下的兵马到底不少,尚能支撑一时。
司马德戡等被杀的消息,传到孟海公处后,孟海公畏宇文化及之强,担心他报复自己,便赶忙卑躬屈膝,亲率众具牛酒以迎之,把宇文化及部迎入到了济阴郡。
宇文化及遣兵打探洛阳方面的情形,得讯闻知李密固守巩县等地,兵精粮足,却是阻断了他率部还长安的道路。宇文化及无奈,只得且驻济阴,分兵四掠。东郡亦与济阴郡接壤,在济阴郡的西边。宇文化及部的一部兵马,攻进东郡,东郡通守王轨也是畏惧其强,以城降之。
这便是魏征上给李善道这道密报中,所言之“宇文化及有攻我黎阳之意”这句话的来龙去脉。
……
闻得李善道此话,帐中诸人面面相视,无不色变。
宇文化及部十余万众,皆是杨广的禁卫军,甲械精良,训练有素,战斗力颇强,一旦若宇文化及果然有图黎阳仓之意,只凭留守在黎阳、贵乡等地的兵马,能不能将其挡住?
即便李善道在出兵河东之前,对此已有料及,有所部署,特地留下了薛世雄、陈敬儿等协助李善仁,守卫黎阳,可毕竟汉军的精锐主力,大都现在河东,面对如此强敌,只怕也不好说。
萧裕失声说道:“大王,宇文化及若真挥师黎阳,其兵强马壮,留守兵力恐难以抵挡!”
“屈突公、贤兄、君廓,你等以为呢?”
屈突通、王君廓一个新降之将,一个投从了李善道后,大多时候都在河北西部作战,他俩对薛世雄、陈敬儿等留守诸将既不够了解,对黎阳等地的留守兵马的战斗力也不够了解,同时,只听说宇文化及所率骁果甚众,但对宇文化及部也不了解,一时之间,无话回答李善道此问。
对宇文化及部的具体情况,刘黑闼也不了解,不过好在他至少较为了解薛世雄、陈敬儿、魏征等留守之文武,及对留守之各部兵马也比较理解,遂思忖了片刻,他开口答道:“大王,以臣愚见,宇文化及若攻我黎阳,也许会出现些紧急的局面,但要守的话,当是尚能守住。”
“哦?贤兄此话,有何依据?”
刘黑闼沉声说道:“臣愚见,有三利在我,两不利在宇文化及。”
“贤兄请仔细说来我听。”
刘黑闼竖起三根手指,说道:“臣先说在我之三利。东郡与黎阳之间,有大河相隔,便於我军防守,此我之一利;河北於今全境已定,大王赈粮抚民,民心归附,后方稳固,此我之二利;薛世雄、陈敬儿悉知兵之将,加上有长史坐镇黎阳,居中调度,纵守黎阳之兵暂有不足,可以从清河等郡调兵往助,此我之三利。”收回了一根手指,说道,“臣再说在宇文化及之两不利。宇文化及虽兵多,但长途跋涉,粮草不继,此其一不利;宇文化及弑杀昏主,不得人心,两月之间,两起内乱,部下离心,士气低落,此其二不利。”总结说道,“故臣愚见,综合观之,即便我留守之兵,不容易将宇文化及部一举歼灭,但是守住黎阳,当为无忧。”
李善道听罢,赞同说道:“贤兄分析得透彻。我也是这样看。诸位,既有三利在握,二不利制敌,依我判断,宇文化及就算大举进犯,黎阳也应该是能守住。既然如此……”顾盼诸将,“我意,就不遣兵还援,我在河东之军,便接着与唐军一较高下!当前河东局面,尽管因李世民之率援到来,出现了些许变化,可总体言之,我军仍占优势。优势不可轻弃!何如?”
屈突通老成,迟疑说道:“大王,河东之局虽然对我军仍然有利,然黎阳、河北乃我根本,不可不慎。臣愚见,在河东之军,如大王所意,固可不调兵还援,但仍宜遣快马,速令长史等,密切监视宇文化及动向,并尽速从清河等郡调兵增援,加强黎阳守备,以防万一。”
“这是自然。今日我就传檄玄成、文相、君德、王薄等,令增援黎阳和河西岸一线。”
主力离开河北后,河北目前的兵马,大致分成了四个部分。
南边的黎阳是一个部分,此是为南部防区,李善仁为主将;西边的魏郡等地是一个部分,此是为西部防区,赵君德为主将;东边的清河等地是一个部分,此是为东部防区,李文相为主将;北边的涿郡等地是一个部分,此是为北部防区,高元道、王薄和卢承道的从兄等暂为将。
这道下给魏征等的军令,李善道未有假手别人,亲自拟写。写好后,他又亲自落印密封,然后交予了心腹军吏,命当日离营,送去贵乡,叮嘱务必星夜兼程,不得有误。
命令送出,李善道摸着短髭,看了帐中诸人一圈,忽地一笑,说道:“黎阳的事,就先这样处理,明天我军继续攻打霍邑。但除此外,却还有一事,须烦公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