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开先没有周延儒的耐心,会给郑芝龙总结。
天子在上的穹顶思维下,将军与官真不一样。
官的竞争对手是同阶层。
将军的竞争对手是天子,解决君王棘手的问题,才是一个好将军。
要不说官是治世之臣,将军是社稷之臣呢。
说起来很简单,让郑芝龙理解却有点难。
其实这种事陆天明教导才对,他能自封摄政,是因为他思维没有穹顶,崇祯在他眼里与胡三春没区别。
不会因为崇祯是皇帝,就认为他天性高贵、聪明,也不会因为胡三春是贱民,就认为他天性卑贱、愚钝。
世界上很难找第二个人如他这样想,黄台吉、高迎祥、李自成脑子里都是御座,时刻在索取权力、驱使百姓,思维比陆天明低一阶。
宋裕本、李开先、张世泽,又会当官,又会当将军,是他们的出身决定的思维层阶,不高不低。
他们已经是中枢重臣,不会索求‘向上’,而是渴望‘扩宽’,期望做彪炳史册的能臣,对标的是史册,思维在历史长河中。
在崇祯麾下有‘震主’之嫌,在陆天明的麾下,恰到好处。
陆天明的理想是‘开盛世’,他们的理想是‘为盛世开太平’,良性互动之下,做着做着就实现了。
郑芝龙呢,一直想当督抚、将军,或许梦想过伯爵,但他出身太低,到处仰望恭敬,脑子里桎梏太多,做着做着…越来越低。
哪怕他有三十万属下,除了做海盗,对他经营地位没多大帮助,也没有抬高他的思维上限,身家多了,做事反而越来越瞻前顾后。
再加上他商人的身份,与所有人做朋友,那就是没有真朋友,自我束缚在底层规则之内。
单纯的力量无法让他思维越阶,只有认知、信任才可以。
陆天明让李开先告诉郑芝龙如何做一个开疆拓土的将军,李开先的理解是:除了上位,都是狗屎;除了明人,都是垃圾。
有点粗鲁,但这就是政治本质,直接示范给郑芝龙看。
若郑芝龙是樊哙、许诸之流,只知愚忠主公,不考虑任何人事,他也不存在现在的问题。
不过,那样也成就不了郑一官。
世上的事,一正一反,陆天明想带更多的人‘跳出去’。
郑芝龙是资本市场难得榜样,商场很难再发掘第二个了。
他跳出去,不出几年就能带一群跳出去。
何必舍近求远,费点功夫应该的。
平壤城,道使衙门,李开先在油灯下对着舆图挠头费功夫。
其实朝鲜在北面有一万士兵,但这些兵马,与中原执役类同,就是贵族的‘皮鞭’,牧民可以,作战他们自己都生疏。
平壤的属官被斩,驻守的五千士兵却毫无感觉,根本没有与大军对峙的心思,朝鲜真正的兵马全部在拱卫汉城。
得想办法一锅端了。
郑芝龙撇着腿一摇一晃进门,给他放下一碗热酒,“这酒不错,你尝尝。”
李开先愣了一下,抬头眨眨眼,“郑一官,你有病吧?老子用你巴结?还是你用巴结老子?既侮辱我,也侮辱你自己。”
笑盈盈的郑芝龙脸色猛得铁青,不过他马上明白李开先是好意,尴尬笑笑,“李兄多虑了,一碗酒而已。”
李开先一弹瓷碗,“由小见大,难怪上位说你不会做官,更不会做将军,商人的性子太顽固了,三十万从属,都没有让你变成势主啊。”
“正要请教李兄。”
“哎,打住,我不是李兄,我没你年龄大,也不敢跟你称兄道弟。”
郑芝龙突然愣住了,过一会缓缓落座,郑重拱手,
“贤弟提醒的是,愚兄以后不会与上位称兄道弟了。之前在南京一直感觉周延儒对愚兄怪怪的,现在才突然明白,原来是愚兄与上位称兄道弟所致。”
李开先眉头一皱,你还真可爱,竟然现在才发觉不妥。
郑芝龙再次拱手,“贤弟在研究战事?”
李开先拿起酒喝了一口,免得他难堪,摇摇头道,“在朝鲜研究战事,会被上位嗤笑,但我还真得研究研究,也不能太研究,主要还是看上位给你家老二的任务。”
这话很拗口,郑芝龙却听懂了,犹豫说道,“朝鲜有十万兵,就像大明有百万兵,听起来很多,战力天下皆知。”
“多不多就那样,水师五万人,五百条船,二百多条福船,不能散掉,得收到麾下。步卒五万人,也不能全散掉,朝鲜看似简单,也不简单,杀人没什么意思,让他们自己杀自己,才是本事。”
郑芝龙不太信,“怎么可能呢?上位让我们占据朝鲜,必须行威。”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行威不一定一直是我们动手啊,听说你到京城要火器去了,朝鲜用不着的,倭国也用不着,南海又不够用。”
郑芝龙被带偏了,一本正经请教,“为什么用不着?”
“朝鲜人经常到山东和江南求学,用火器显得无能,又落了下乘。对倭国用火器无法立刻见效,物资开道更好,南海嘛…历史已经证明,杀的太少,那继续杀就对了。”
李开先的话太笼统,显然没有过深解释的欲望,郑芝龙挠挠头,换了一个方向,“为何这么判断?上位明示?”
“什么都得明示,我就不是朝鲜总兵,是骑军将领。”
“贤弟见谅,愚兄不是这意思…”
李开先摇摇手打断他,“你知道朝鲜有一万鸟铳兵吗?”
郑芝龙点点头,“知道啊,一半在都元帅手里,一半在后戚手里。”
“那你知道朝鲜一年能铸造四千鸟铳吗?”
“有…有这么多?一年两千差不多吧,四千应该不可能。”
李开先双眼一瞪,“这是军情,要么是,要么否,什么叫可能?李倧虽然名声不好,但很懂得制衡之道,他一年向东虏进贡一千支鸟铳,又向倭国暗中出售鸟铳赚银子,贵族私兵也有几千鸟铳,你不知道幕府购买朝鲜鸟铳?”
郑芝龙尴尬咽了口唾沫,“对…对不起,我知道,但我没当回事,朝鲜为此还反向购买倭国的一点抬枪掩人耳目。”
李开先差点晕倒,“你不收集这类消息,就盯着出货收货了?”
郑芝龙无法回答,李开先叹气一声,“朝鲜,其实也很强,还是有点货的,只不过与大明一样,实力在士绅贵族手中,他们不敢暴露真正的铸造能力,害怕被东虏把工匠全掳夺走,占朝鲜,就是为了煤铁,可不是为了种地,更不是让你海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