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原本不叫青萝,她原本叫什么自己也忘了。
她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记得家,不记得父母,只记得哥哥。
天灾人祸,受害的永远是百姓。
青萝跟着哥哥一路逃荒,从一处荒村到了另一处荒村。
路途艰辛,前路茫茫。
那时候她只有五岁,亦或四岁,她也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很饿,很累,还有哥哥。
她的脚很痛,因为长途跋涉,脚磨出了血泡,血泡破了,因为没有药,所以糜烂了。
她走不动了,也不想走了。
哥哥便背着她走,一步一步,走得艰难,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她放下。
她还记得在哥哥的背上,不温暖,也不舒服,哥哥的背很单薄,没有肉,硌得慌,但是却让她很安心。
因为她知道,只要哥哥在,她就不会被丢下。
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哥哥就一定不会丢下她。
饥饿会滋生最直白的恶意。
没有食物,路上的百姓,饿的面黄肌瘦。
当大家吃完了最后一口能吃的东西,恶便开始疯长。
逃荒路上,最可怕的不是没有食物,而是被当成食物。
她很瘦,瘦得原本合身的衣服都显得松垮,瘦得握着她的手,像是握着一根枯柴。
可是,在那些人眼里,她却仿佛一只待宰的大肥羊。
他们眼冒绿光,垂涎三尺,盯着她,就像她曾经看到好吃的一样的目光。
哥哥紧紧的将她护在身后。
那些人面对哥哥恶狠狠的目光丝毫不怕,他们说:“小子,让开,否则,我们就让你代替她。”
她很害怕,哥哥也很害怕,她躲在哥哥身后,手死死的握着哥哥的衣角,感受到了哥哥颤抖的身体。
最终,哥哥护住了她,用一根削尖了,不知道藏了多久的树枝,一下扎进了领头的男人的眼睛。
没有一点迟疑,鲜血四溅,她躲在哥哥身后没有看到过程,只听到一声尖叫。
原本气势汹汹的男人,捂着渗血的眼睛,在地上翻滚。
哥哥一手拿着滴血的树枝,一手反过来护着她。
她记得,哥哥对那些人说:“谁要敢动我妹妹,我便拉着谁一起死。”
那些人怕了,怯了,退去了。
他们离开了,可哥哥手上的树枝依旧没有放下。
他牵着她,艰难的离开了人群。
走出一段距离,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便看到刚刚那群人,再次聚集起来,这次他们的目标,是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
她看到他们将那个母亲围住,一些人擒住母亲的四肢,一些人,将她怀里的包裹拖了出来。
结果如何,她并不可知,她只知道,再往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她的梦里无数次的出现这一幕。
她和哥哥继续走,他们吃草根,啃树皮,饿得口水直流,眼冒金星。
她觉得自己撑不住了,一天有大半天都在沉睡。
后来她才知道,她那不是沉睡,而是饿晕了。
但上天似乎还是眷顾他们的,他们终于见到了希望,活下去的希望。
哥哥带着她,混进了城,城中虽然也有乞丐流民,但他们到底是不会被饿死了。
他们找到了一间废弃的城隍庙,拜了里面的老大。
好歹有了容身之处。
哥哥将她藏在角落,每日出去便用稻草盖在她身上。
哥哥出去得很早,回来得很晚。
但每次回来,总会给她带吃的。
尽管那算不得什么美食,甚至吃不饱,但那已经是哥哥拼尽全力讨来的了。
她以为往后的日子也就如此了。
虽然苦,虽然穿不暖,吃不饱,但只要哥哥在,她便什么也不怕。
可惜,老天让他们活下来了,却似乎还觉得他们活的不够苦。
她生了病,高烧不退,哥哥急得不行,可他们没有钱,请不起大夫,更买不了药。
哥哥便去医馆门口蹲守,捡别人倒掉的药渣子。
哥哥并不知道那是治疗什么的,但到了如今地步,你只能够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她高烧了三天三夜,却依旧不见好转,哥哥最后一次回来,他没有带回来药,而是带回来的一颗糖葫芦。
那是别人掉在地上不要的,对他们来说,却犹如稀世珍宝。
哥哥揣着那颗糖葫芦,回来将她抱在怀里。
和她说着以前的事,说他们的家,说他们的父母。
可是这些,她都记不得了,她只记得,哥哥说等她好了。
要给她买最大最甜的糖葫芦。
第二天醒来,她身上的热退了,哥哥却不见了踪影。
她以为如从前一般,天黑了,哥哥就回来了。
可是她一直在等啊等,等了许久,天黑了,天亮了哥哥依旧没有回来。
她心中涌现一股恐慌,扒开身上的杂草,她手脚并用的爬了出来。
破庙里的其他人,都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这怎么还有个人?”其中一个乞丐惊讶道。
有人认出了她说:“这不是前不久那小子带来的吗?是他妹妹吧?这一直没见,我还以为她死了,结果在这儿。”
她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哥哥的身影。
众人看着她惶恐的样子,各有思量。
“你们,你们看到我哥哥了吗?”她鼓足了勇气问了出来。
然而回答她的,是众人的冷漠。
她再次蜷缩回去,她得等,等着哥哥回来,她不敢乱跑。
她怕哥哥回来找不到她,可是,直到她饿晕过去,也没有等到哥哥回来。
她没有死,被另一个乞丐救下了,那个乞丐很凶,他带着她出了破庙,让她跪在街边。
祈求着路过的好心人,能够赏他们一碗饭吃。
但是自身难保的社会,谁又有多余的银钱?
乞丐讨不到钱,朝对她拳打脚踢。
她哭着要找哥哥,乞丐却告诉她:“你哥哥早就死了,你要找他,以后下了阴曹地府再找去吧!”
她哭得声嘶力竭,乞丐打得更狠,第二天,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惨状,触动了路人心。
乞丐讨到了钱,但却并没有因此放过她。
他仍然继续打她,却也会给她饭吃,但不会给太多,只要饿不死就行。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到她确认哥哥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她趁着乞丐熟睡的时候逃跑了,或许乞丐没有想过,她竟然敢跑。
她便真的逃脱了,只不过是从一个炼狱到了另一个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