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挂,大地遍洒银光。
飞鹰堡的灯光永远是灯火通明,就像夜幕下的一颗璀璨的明珠,发出耀眼的光芒。
今夜堡内张灯结彩,宾朋满座,觥筹交错。
人逢喜事精神爽。飞鹰堡堡主袁铁鹰满脸红光,热情地招呼着四八来客。
袁铁鹰壮年与湘西穆家寨之女结为秦晋之好,并生育五女。经多年的苦心经营,飞鹰堡发展成为武林三大堡之一,可谓是人生赢家。唯一惋惜的是多年膝下无儿,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心头之痛。
不料年过中旬时,竟喜从天降,喜获麟儿。
因为在袁铁鹰的理想中,继承飞鹰堡的主人必定是一个男丁,而不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流着他血脉的男人,而不是一个外来人。
待小儿周岁时,袁铁鹰大摆三天三夜的筵席,庆贺小儿的周岁酒。三山五岳的武林同道闻讯纷纷前来祝贺,飞鹰堡从来没有过如此骄傲的荣光。
在抓周礼上,袁铁鹰目睹着小儿子跌跌撞撞地走到摆放着一本书、一个算盘、一个金元宝、一把木剑、一个木偶、还有一堆蜜饯的小方桌前,停下来,东瞧西望了一会,最后把小手伸向了木剑。
他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木剑,代表着力量,代表着权利,更代表着铁鹰堡后继有人。
宾客们见到,纷纷为袁铁鹰后继有人而满堂喝彩。
袁铁鹰看到小儿子抓住了小木剑,心里乐滋滋的,笑得合不拢嘴。因为飞鹰堡的未来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武者,而不是一个文弱书生。在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的江湖路上,没有一个强大的实力作后盾,是没有未来的。
待酒足饭饱的宾客散去后,袁铁鹰逗弄了一会小儿,看他疲倦入睡后,方步到书房来。
他多年来养成一种秉烛夜读的习惯,晚上要挑灯夜读一会书,方能酣然入睡。
袁铁鹰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他认为不学无术,是练武之人的大忌。所以他保持一种睡前读书的习惯。
袁铁鹰知道他不是一个天资聪颖的人,但他知道读书会让他变得聪明。
不知是今晚太过兴奋,还是别的原因,袁铁鹰的心神一直飘忽不定。
他随手翻了几页书,心猿意马,感到兴味索然。于是,他放下手中的古籍,望着窗外的皓月呆呆地出神。
“袁老弟,为兄已经走投无路了。看在往日的情份上,你就提供一个隐蔽的地方,让为兄了却残生吧。”一个月前,南宫剑也是深夜时分,偷偷地找到他,哭丧着脸道。
“大哥,你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袁铁鹰不解地问。
他瞧着眼前这个囚首垢面、衣不蔽体,形如枯槁的老头,竟然不敢相信这就是当年那个威风八面的南宫剑。
三年前,南宫世家还是江湖第一世家,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谁知一夜之间竟让贼人屠尽满门,昔日显赫世家成为一座荒无人烟的废墟。
这场惨变,没有人知晓底细,也没有人知道如何开始,也没有人知道如何结束。
当袁铁鹰闻讯赶往南宫府邸时,眼前剩下的只是一片残砖断瓦的废墟。
“唉,一言难尽!”南宫剑凄然泪下,脸上尽是悔恨。
三年来,他宛如一只丧家之犬,浪迹江湖,东藏西躲地逃避仇家的追杀。要不是他机警,每次在仇家追踪到藏匿之地的前一刻逃之夭夭,恐怕早已命赴黄泉了。
袁铁鹰见他脸露难以启齿的神色,也没有多问,也不敢多问。
因为他知道,有些事知道得越少,对自己越是安全的。
“大哥,要不,你就躲在小弟的老家牛家村,一来那里山野僻静,无人知晓,二来那儿距离飞鹰堡只有三十余里,方便照应你。你意下如何?”袁铁鹰沉吟了一会道。
“也罢。当下这样决定。不过,为袁老弟添麻烦了。”南宫剑死灰的眼神又重新焕发,犹豫片刻道。
“大哥,你我兄弟一场生死相交,还分彼此吗?要不是当年你舍命相救,也没有今天我袁铁鹰了。”袁铁鹰按着南宫剑的双肩,动情地说。
袁铁鹰不知道南宫世家当年发生了什么变故。但他十分清楚这次收容南宫剑是非常凶险的,甚至会搭上全家的性命。
强如南宫世家都可以在一夜之间被无情地摧毁,屠杀殆尽,试想对手的手段是何等的凶残,是何等的恐怖?
飞鹰堡在它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而已。
但他知道,如果南宫剑还有立锥之地的,绝对不会来投奔他。
因为他是袁铁鹰,所以他绝对不能拒绝南宫剑。
夜色如水,万籁俱寂。但今晚的夜,是不平静的。
袁铁鹰留意到屋外传来了“窸窸窣窣”轻微的响动。
他知道有“客人”到来。
深夜到访的肯定不是朋友,既然不是朋友,那肯定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何方朋友,不知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袁铁鹰吹灭了桌上油灯,随手抄起铁手,从窗口跃出屋外,站在庭院的中央,沉声问道。
“袁堡主,好耳力。这么轻微的响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桃花三娘吃吃地说道。
她从树荫下,婷婷玉步地转了出来。
桃花三娘脸带微笑,不过是藏着冷酷无情的笑。
袁铁鹰见到来人是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子,倒是愕然。不过,他久经江湖,知道眼前的女子并不是一般的弱质女流,而是一个蛇蝎美人。
他可不敢大意,暗地里警惕戒备。同时,悄悄地环顾四周动静,看看是否有埋伏。
月色如水,天鹰堡一片死寂。堡里上上下下有百余人口,此时竟然没有一点动静,这实在太诡异了。
袁铁鹰顿时惊惧万分,他的脸色开始变得惨白起来。
因为此时此刻的寂静,就意味着人要不熟睡,要不死亡。
“在下向堡主打听一个人,只要堡主说出他的下落。在下绝不为难堡主。”桃花三娘轻声曼语道。
“谁?”
“南宫剑。”桃花三娘咬咬牙道。
袁铁鹰心下一沉,果然不出所料,桃花三娘是冲着南宫剑而来的。
“如果我说我不知道呢?”袁铁鹰淡淡道。
“我知道袁堡主一杆铁爪独步武林,小女子绝对不是你的对手。但小女子从不打无备之仗,如果袁堡主一意孤行,那就别怪我无情了。”桃花三娘板起脸,冷言道。
桃花三娘向身后一招手,不一会,几个黑衣人手执滴血的利刃,押着一行哭哭啼啼的人从后院里走了进来。
袁铁鹰定眼一看,原来是袁夫人抱着小儿子,后面跟着5个女儿。
“有本事就冲着我来。放了我的妻儿。”袁铁鹰心里又急又怒,涨红着脸怒吼道。
“袁堡主,我桃花三娘做事是很公平,也很讲原则。我们做一笔交易,你拿你义兄南宫剑的性命来交换你一家人的性命,这样算公平吧。只要你说出南宫剑的下落,我马上放了她们,绝不伤她们一根汗毛。”桃花三娘扫了一眼袁铁鹰的妻儿,冷漠道。
“相公,你说出来吧!……我们不想死!……”袁夫人抱着怀里不住地啼哭的小儿,恐惧地说。
在桃花三娘拿袁铁鹰一家子性命的要挟下,袁铁鹰此时投鼠忌器了,他死灰着脸,耷拉着脑袋。
桃花三娘静静地注视着袁铁鹰的脸由惨白变为死灰,再由死灰变成绝望,再由绝望慢慢地扭曲起来。
人总是在绝望的时候,是最无助的。
一边是义兄的再造之恩,一边是家人的性命,如何取舍?袁铁鹰的心是痛苦的。
三十年前,在洞庭湖畔,袁铁鹰被仇家追杀,身负重伤。
记得,那天下着暴雨,泼雨如注。
他在十几个仇家的围攻下,眼看就要命丧黄泉了。刚好被乘船路过的南宫剑看到了,拔刀相助。
两人经过一番血战,合力击退了仇家。
三十年前,飞鹰堡还是江湖上默默无名,三十年前,南宫世家已是名满天下的第一世家。
那时,南宫世家出了一个不世武学奇才南宫明渝,他把南宫世家的剑法练得出神入化,成为武林百年难得一遇的翘楚。
南宫明渝少年成名,凭借家传绝学行走江湖,扫荡群邪,威震江湖。
因为南宫明渝的存在,南宫世家在武林四大世家中,一举跃过洛阳王家,而成为江湖豪杰心目中的第一世家。
仇家经多年的潜心修炼,武功长进。于是,二十年前又卷土重来寻仇,大举进攻飞鹰堡。南宫父子闻讯,赶来相助,终于联手歼灭了仇敌,解除了飞鹰堡的灭门危机。所以说,南宫世家对飞鹰堡有再造之恩,没有南宫世家,就没有飞鹰堡的今天。
袁铁鹰内心急速地盘算,义兄是不能出卖的;擒贼先擒王,现在唯一的活路是偷袭桃花三娘,要挟她,才有一线生机。
他观察到桃花三娘站位是一个死角,只要抢占先机,偷袭得手是十拿九稳的。
当下,袁铁鹰决定铤而走险,放手一搏。于是,他突然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桃花三娘。
他自信突如其来的偷袭,桃花三娘是避无可避。因为她已没有退路了。
当他的手将触碰桃花三娘的喉咙时,袁铁鹰发现他错了,因为此刻,桃花三娘不动如山,镇静得可怕,甚至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黑暗中,一道寒光闪了出来,袁铁鹰还未来得及看清楚是什么利器,他的整只手臂已经骨肉分离了。
一条鲜血淋漓的断手掉在桃花三娘的面前。
袁铁鹰惨叫一声,跌落地上,冷汗直冒,眼里充满着恐惧。
他出手快,但黑暗中人出手更快,他几乎不相信世上还有如此快的身手。
如果是平时,他冷静之下,还可以闪躲,避开偷袭。
可今晚,他的心乱了,心乱就容易遭人暗算。
“袁堡主,想清楚了吗?小女子的忍耐性是有限的,别再玩花样了。”
桃花三娘面无表情地看着摔倒在地上袁铁鹰,挥了挥手,一个黑衣人从袁夫人的怀抱里夺过小儿,用刀架在他粉嫩的脖子上。
小儿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我说,我说,你们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他藏在三十里外的牛家村。”袁夫人惊恐万状,脱口而出。
袁铁鹰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潸然泪下。
他知道夫人说出了南宫剑的藏匿之地,就意味着飞鹰堡完了。
他千辛万苦地建立起来的飞鹰堡瞬间坍塌了。
就算桃花三娘大发慈悲,饶了他们性命,未来他们还有什么面目立足于江湖呢?
如果人没有尊严地活着,就像一条夹着尾巴的丧家之犬,苟全性命,还有何意义可言呢?
况且,袁铁鹰知道今晚必死无疑,只有斩草除根,桃花三娘才能让所有的死人保守秘密。
“你……你……妇人之仁。”袁铁鹰气急攻心,“哇”的一声,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
“我说的没错吧?要从袁铁鹰的嘴里得不到你要的结果。找出南宫剑的突破口,不在袁铁鹰身上,而是在袁夫人身上。”花如伶满面微笑,摇着纸扇,从院子的外头轻踱了进来。
他瞟了桃花三娘一眼,又扫视了一眼脸如死灰的袁铁鹰,似乎为自己的献计感到很满意。
“走!”桃花三娘绷着脸,转过头对着伫立在树荫下的丁承宗说。
丁承宗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下踱了出来,面无表情地尾随着桃花三娘,缓步离去。
花如伶静静地目送着桃花三娘远去,这时,他发现月色下丁承宗亦步亦趋,竟然完全融入了她的影子里。
“杀!”花如伶唇齿轻启,吐出了一个冷冰冰的字。
袁铁鹰知道飞鹰堡今晚劫数难逃。
“夫人,误我也!南宫兄,对不起了!”袁铁鹰凄然,闭眼道。
袁铁鹰深深知道敌人是不会有怜悯之心,说与不说,今晚一家人都要死。
只是女人看不清形势,或者是母亲的护犊之切,蒙蔽了双眼吧。
黑衣人手起刀落,转瞬间,袁铁鹰的五个女儿,惨死刀下。
眼看唯一的小儿也将死在黑衣人的利刃之下,袁铁怒目圆睁,奋不顾身地飞身扑向黑衣人。
“啊!”一声惨叫,两道寒光从花如伶的纸扇里激射出来,闪电般没入袁铁鹰的脑内,登时气绝身亡。
花如伶很少动手杀人,因为他觉得不值得他出手的人,命如刍狗,沾了他的血,会脏了他的手。
花如伶对他的手是十分爱惜的。因为他觉得手是神圣的,可以做他想做的一切,所以他绝不会让他的双手沾污了肮脏的东西。
他认为这世上能值得他出手的人廖廖无几,如果一个人能死在他的手上,的确是一件荣光的事。
“袁铁鹰也算是一条铮铮汉子,可惜不能为我所用。”花如伶望着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袁铁鹰,扼腕叹息。
一代大侠魂归月夜,死不瞑目。睁圆的眼珠里充满着无尽的愤怒,痛苦,遗憾!
铁鹰堡从此在江湖上除名。
月冷孤清,铁鹰堡在凄惨的月光下,显得是那么的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