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热闹了整个白天的城隍庙在清凉如水的夜色中陷入了平静。
殿外清风徐来,树影幢幢,阴森恐怖。
主殿的油灯燃烧得旺盛,但那通亮的火焰无法抚平夜色的孤寂。
城隍爷那威严的眼神注视着殿外的黑暗,仿佛在怒视着躲藏在黑暗中的魑魅魍魉,守护着一方平安。
王逸凡站在殿门前的台阶上,背着城隍爷,凝望着殿门外的夜空出神。
星汉灿烂的天穹,那一颗颗闪烁不定的星星,安静而又孤独。
远处的树林中传来几声猫头鹰的抽泣之声,如怨如诉,凄凄切切,甚是骇人。
他的脸色平静,又是不平静。
平静是因为他抑制着心内的波涛,不平静是因为心内的波澜又风卷云起。
“家里此刻应是高朋满座,欢天喜地。父亲和家兄正红光满面地举杯,招呼着四方宾客……”
可是,那热闹的场景与他无关。
他静静地站在台阶上,静静地望着远空的繁星,静静地……这里远离了烦人的喧嚣,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但隐隐之中又感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安。
他清楚地知道父亲背后为老爷子隆重操办这次寿宴的目的是什么。
他也知道此后,未来可期的日子里一场江湖风暴将会如期而至。
没有人能逃避得了,也没有人能逃脱得了。
过了半晌,从外面悄悄地潜进一个黑影,慢慢地向主殿靠近。
“谁?鬼鬼祟祟的。”王逸凡被窸窸窣窣的蹀躞声惊动了,低声喝道。
“你又是谁?”来人停在黑暗中,低声询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我要问的,你所为何事而来?”王逸凡有些着急地问。
“你不是等我的人,我也不是你要盘问的人。”来人语气变得焦灼起来。
“好大的口气!”王逸凡听了,有些失望,没好声好气地说。
“哼,看来,你不把事情交待清楚,就别想离开这儿。”来人似乎有些六神无主,威胁道。
他也不分青红皂白,拔刀向王逸凡刺去。
一道黑影从黑暗中贯穿出来,快而稳,犹如白驹过隙,刀气过后,无形无相。
王逸凡也不多废话,拔剑,挽了一个剑诀,凌空划出一道飘逸的弧线,迎着刀影削去。
刀剑叠交,火星溅射,。
转瞬间,两人借着殿内的烛光打了一个照面。
“咦,怎么是你?”来人惊叫道。
待王逸凡收剑,看清楚了来人的真容,原来是杨禹。
“你是赴倪老伯之约?”王逸凡怔怔道。
“正是!倪爷爷他呢?”杨禹四下扫视一遍,焦急地问。
“倪老伯负伤,已被我安排在同福客栈休养。他怕你错过今天之约,遂叫我前来赴约。这是他给你的字条。”王逸凡说罢,递过一根小竹筒。
杨禹迟疑了一下,慢慢地接过小竹筒,扭开盖子,从里面抽出一张卷着纸条,快速地展开。
字条上书“禹儿,无恙!倪”。
杨禹认出是倪爷爷的字迹,在秘洞里,他也收到倪爷爷的字条。
当时,他和华如嫣的藏匿之处被花如伶察觉,白虎和青龙两人扑向他们藏身的地方。他正欲现身与两人拼命时,潜伏在一旁的倪爷爷低声喝住他,并用字条包裹着小块石,暗中发送给他。
杨禹接收后,藏入怀内。
后来,他带着华如嫣逃出秘洞,趁空查看了纸条,原来是倪爷爷约他在洛阳城隍庙里会面。
两张字条上的字迹是一模一样的。
现在知道他无恙,杨禹适才因担心而“怦怦”乱跳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在下杨禹!”
“在下王逸凡。”
“烦请逸凡兄引路,带我去见倪爷爷。”杨禹见字,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他知道眼前的少年并不是坏人,尽管之前曾有过误会。
“请!”
两人联袂而出,望着星空匆匆而去。
一路上,王逸凡将白天发生的事一点一滴地告诉了杨禹。杨禹听得惊心动魄,心里充满了对他的感激之情。
很快,两人言无不欢,心生出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同福客栈紧挨着洛阳城南门,位置僻静,往来多是商贾。故,他们洗涤掉一身风尘之后,便早早安然入睡。
待晨光熹微,又各自奔赴前程。
杨禹与王逸凡赶到客栈时,旅客早已酣然入梦了。
客栈的伙计正在忙碌地收拾手头上的活计,准备结束一天的营生。
龙耀兴愁眉不展,时而磨拳,时而扼腕,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见到杨禹和王逸凡进来,登时欣喜若狂。
“倪爷爷……”杨禹望着卧在床榻上的倪爷爷,热泪盈眶,哽噎道。
“禹儿。”倪爷爷见到杨禹,顿时喜出望外,笑道。
他裂嘴笑时,拉扯着脸上的肉瘤,变得更加丑陋,更加狰狞可怕,但那澄澈的眼神又让人不觉得厌恶,反而多了几分柔情,几分真诚。
王逸凡望着杨禹俩人相认,百感交集。
他悄悄地向龙耀兴招招手,两人悄然地离开了房间。
血,一滴一滴地沿着剑柄滑落滴在青石条上,从缝隙中渗入到土地里。
一刀致命,绝不含糊。
王逸超双膝跪在青石巷上,一把短刀从他的胸膛贯穿而过,两眼死死地望着长长的巷子,脸上露出惊讶又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至死都不明白,出手的人竟然是……
黑夜如漆,繁星满天。
王府花园后的巷子,静谧的可怕。
一个黑影悄悄地挨着跪像疾速而过,就像一个鬼魅。
接着,另一个黑影紧跟着前一个黑影,从后面快步追了上去。
他发现了前方有一个人形的黑影。他迟疑地停下脚步,稍作思虑,小心翼翼地靠近跪像。
他从杯里掏出一个火折子,点燃了,借着豆丁的火光靠向跪像的脸庞。
他的脸上露出惊讶,不可思议,但绝对没有丝毫痛苦。
也许,他在濒死的一刻,已思定用脸上的表情来揭露凶杀的真相一一凶手是谁。
“王逸超!”当他看清楚了死者时,浑身颤抖了一下。
当目光转移到插在胸口上的短刀时,他的躯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谁!”黑影人思索了一会,伸出颤抖的手,正要拔出短刀时,巷子里有人大声吆喝道。
接着,黑影人的后脑勺骤然响起了一股猛烈的掌风。
黑衣人毫不犹豫,马上熄灭火折子,慌乱之下,一招神龙摆尾,举掌相迎。
“啊!”黑影人惨叫一声,借着夜色的掩护,翻过围墙遁逃而去。
与此同时,喧嚣声四起,从巷子冲出了一伙人,高举着火把直奔上前。
“杀人啦!快来人呀!”有人惊恐地叫喊道。
顿时,寂静的闾巷像沸腾的开水,那惊悚的尖叫声,哭喊声响彻长空。
星空下的风雨楼,永远是洛阳城最热闹的地方。
它就像茫茫海洋中的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吸引着黑暗中迷途的人。
“今天七星楼的花如伶和少陀山的端木无涯相继大闹王府寿宴,弄得满城风雨。山雨欲来风满楼,看来江湖不再平静了。”
“嗯,江湖杀戮又起,苦的还是平民百姓。”
“这次少陀山倾巢而出,大举进军中原武林。恐怕不是争一席之地这么简单?”
“种种迹象表明,端木无涯另有所图。”
“听说,端木峰一伙人在江南盘桓月余,每天大半夜时分,偷偷摸摸地前往南宫世家的废墟上掘地三尺,寻找一本《玄天神功》秘笈。”叶红道。
“《玄天神功》……那不是昔日天雄帮帮主杨虎的武功秘籍吗?”
“正是。”
“据说,当年杨虎修炼了《玄天神功》后,武功突增,成为一代雄主。后来,天雄帮覆灭后,《玄天神功》也随着杨虎的身亡而下落不明。”
“江湖上曾经一度传闻,杨虎将它交给了南宫明渝。《玄天神功》被南宫明渝藏在南宫世家的某个隐秘的地方。”
“如此看来,难道三年前南宫世家一夜被灭与此有关?”
“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言而喻,两者脱不了干系。”
“今天早上,在城外五十余里外的麒麟山上,发现大量西域胡人的尸骸。从他们死亡的惨象来看,这是寒冰烈焰掌所伤致死。”江飞烟皱眉道
“寒冰烈焰掌?这不是端木无涯的成名绝技吗?”叶红脱口而出。
“嗯,我听陆大哥说过,这寒冰烈焰掌端的厉害。端木无涯就是凭仗它在西域横行无忌,称霸关外。在关外,除了天山飞鹰袁天正袁大侠之外,几乎没有与之匹敌的对手。”
“据说,当年天雄帮的帮主杨虎也曾与之交手,两人不分胜负。”
“我想,这事与端木无涯此次入关中原有着莫大的关系。”
“陆大哥此番入京,莫非也与瑞木无涯入关有关?”
“嗯,那天夜晚他收到狄元帅的信,第二天就赶赴京城。但愿烽烟不再起……还江湖一片安宁。”江飞烟盯着酒杯里的琼浆玉液,喃喃道。
“有狄元帅镇守边塞,保境息民,谅蛮夷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侵犯中原,越雷池一步。”
“所以,我们小女子的托狄元帅的洪福,得以安生,过上几天安稳的小日子。”
“大丈夫当立于世,生又何欢,死又何惧?飞烟姐姐,咱们巾帼不让须眉也。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为我们的理想干杯!”
烛影摇曵,两个忘情的灵魂在杯酒的激情碰撞之下畅饮人生。
“江老板,王府的詹安总管求见……”
江飞烟的手下“独眼龙”胡虎急匆匆地过来禀报。
“詹安?他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呢。他是从那里进入风雨楼?”江飞烟听完猛地打一个激灵,酒醒了半分,着急地问。
风雨楼与洛阳王家素不往来,平时各自安好,河水不犯井水。此刻詹安深造访,肯定是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江飞烟心里顿时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后院的侧门!”
“没人瞧见吗?”
“没有!”
“他人现在哪里?”
“后院的厢房里。”
“走,我去会会他。你吩咐下面知道的人,管住自己的嘴,不能泄露出去。”江飞烟沉吟了一会,沉声道。
“嗯!”胡虎会意道。
江飞烟交待完毕后,与胡虎一起赶往后院的厢房。
夜渐深沉,大地进入了梦乡,寂静无声。
但今晚,洛阳王府却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
手臂粗的蜡烛燃烧得特别旺,将会客厅照耀得如同白昼。
王逸超的遗体摆放在厅堂中央的木桌上,血还未流尽,正一滴一滴地沿着木桌往下滴。
一把短刀摆放在正中的八仙桌上,刀刃上的血迹尚未干涸。
玄通大师、玉虚真人等一众江湖豪杰神情悲戚,端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王云鹤背对着王逸凡的遗体,双目无神盯着凶刃,仿佛这一把带血的凶器刺进他的心脏。
此刻,他是多么的希望,这把短刀刺进的是他的心脏,而不是王逸超。
老年丧失爱子,这种沉痛的打击,对于任何一个坚强的人来说都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王云鹤一瞬间变得苍老了许多,他脸色苍白,悲痛欲绝,神情恍惚。
“二弟,你看清楚了凶徒的样子?”半晌过后,王云鹤抑制着心头的悲痛和怒火,沙哑地问道。
“大哥,我赶到时,刚好看到他点着火折子,正要拔出短刀。那火光虽然不是很明亮,但能照得清清楚楚,那是詹安的脸孔,的确无误。况且,这杀人的凶器,就是詹安随身之物。”王云彪道。
“那你为什么不拿下他?”王云豹霍地跳了起来,冲到王云彪的跟前,咆哮道。
“我……我当时不知道他杀害了超儿。与他对掌时,我才看清楚是他。不过他中了我的排云掌,已身受重伤,估计也跑不了多远。”王云彪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懊恼道。
“呀呀呀!真是让你气死。这畜牲已受重伤,怎么还能让他逃脱呢?”
“他人狡猾,借着黑夜翻墙逃走。我又担心超儿的安危,所以没有追。”
“哼,如果让我找到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牲,定将他碎尸万段。”王云豹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木桌上,气鼓鼓地说。
“三弟,你也别责怪二弟了。在那种情况下,谁也没有考虑那么周全。”王云鹤劝慰道。
“大哥,这仇我们必须要报!我一定要找到詹安这厮,将他千刀万剐方解我心头之恨。”王云豹怒吼道。
“想不到,大哥最信任的人,竟然是一个吃里扒外的叛徒。”王云彪偷偷地瞄了王云鹤一眼,不忿道。
王云鹤闻言,心头一沉。毕竟,詹安事奉王府多年,掌握了不少他们的秘密。如果他真的是敌人插入王府中的卧底,那么,他掌握的可是王府的命脉,足以摧毁一切。
詹安斜斜躺在榻床上,脸无血色,双掌血淋淋,呈墨黑色,看得出受伤不轻。
他看到江飞烟迈步跨进厢房,欲起身相迎。
江飞烟点头示意,有伤在身,不用讲究繁文缛节。
“詹某深夜打扰江老板的清静,还望恕谅!”詹安脸色赧赧,微喘道。
“詹总管客气了。不知深夜造访,为何而来?”江飞烟正色道。
“实话实说,詹某现在已走投无路,此次前来,乞求江老板收留。”詹安道。
“为何有如此一说?”
“江老板有没有听说,王逸超刚刚被人刺杀?”詹安道。
“王云鹤的长儿?”
“对,就在入夜不久。”
“那这件事与风雨楼有何关系?”江飞烟心头一震。
“此事与风雨楼无关。说来话长,杀死王逸超的短刀,是我詹某的佩刀。但杀人者绝对不是我詹某人。”詹安斩钉截铁道。
“此事与你无关,那为何要风雨楼保护你。”
“因为,我不想蒙上不白之冤。我要查明真相,找出幕后凶手,还我一个清白。可是,我已身受重伤,需要一个清净的地方疗伤。而在洛阳城里,能护我周全的,只有风雨楼的江老板。”
“可是,你知道的,在洛阳城里风雨楼与洛阳王家不相往来。从道义上,没有这个必要吧。”
“正是如此,洛阳王家才不会将注意力放在风雨楼。还有,眼下洛阳王家危机四伏,正陷入一个巨大阴谋的漩涡之中。倘有差池,就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风波。我想,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这场风波一旦掀起,必然是巨浪滔天,殃及无辜。江老板,你也会猜想到风雨楼不会独善其身吧。”
江飞烟沉默不语。
“而我,正是解除这场危机的关键。所以,江老板应该考虑到这一点吧。”詹安望着江飞烟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
“如此看来,詹总管真的是被人设计了?”江飞烟与胡虎对视一眼,缓缓道。
她很仔细地观察詹安的神色,发现他并没有说谎。
“嗯,我詹某已是无路可走之人,身家性命全系于江老板一念之间。詹某是生,是死,任凭江老板定夺。我绝无怨言。”
“詹总管,恕我直言。兹事体大,关系到风雨楼的安危,容不得半点马虎。容我考虑再三,稍后再作定夺。胡虎,你先为詹总管疗伤。”
汪飞烟交待完毕后,便匆匆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