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分,疲惫的旅客已进入了梦乡,客栈内静悄悄的一片。
昏黄的油灯下,端木无涯和端木峰分坐在八仙桌的两旁。桌上摆放着一张纸条,端木无涯望着纸条,陷入沉思的状态。
“父亲,咱们突然一走了之,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让别人笑话?”端木峰小心地打破了彼此间的沉默。
他的语气里带着不甘,幽怨和困惑。
“你不懂。幸好,此次巴喀穆的鸣镝及时响起。要不,还真不知道如何收场?”端木无涯缓缓道。
“父亲,为何有如此说法?”端木峰道。
“我答应要助沈雁北夺回庄主之位,是有这么一回事。但前提是,要有十足拿下名剑山庄的把握。这样,咱们掌控了沈雁北的名剑山庄,就把它可以作为少陀山安插在中原武林的一个据点。本来区区一个沈枫不足为惧。可是,沈天放的出现,打破了这个局面。有沈天放在,我未必赢得了他。就算赢了他,我也占不了多少便宜。你想想,跟沈天放斗个你死我活,值得吗?”端木无涯突然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端木峰道。
“那沈雁北哪里该怎么交待呢?”端木峰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将眼睛转向另一边道。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再说,沈雁北他人已是虎落平阳之辈,见利忘义之人。你就代为父劝解劝解他吧。来日方长,有什么好处,分他一杯羹。自然会消除他的怨气,对咱们还不是感恩戴德。”
“父亲,为何不用无相神功对付沈天放?”端木峰百思不解道。
“无相神功固然厉害,但用了一次会损伤内功。为父需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恢复功力。所以,轻易不能运用。”端木无涯面色凝重道。
“您是说,在洛阳王府运功一次……”端木峰惊慌道。
“嘘……这个事情不能让外人知道。”
“咱们要是遇上厉害的高手,如果无法运用无相神功,那如何是好?”端木峰扼腕痛惜道。
“昔日天雄帮帮主杨虎修炼了《玄天神功》,功力大增,武功突飞猛进,后来傲视天下群雄。”端木无涯闭着眼睛,幽幽道。
“父亲,您的意思是说,如果您修炼了《玄天神功》,也可以克服无相神功的缺陷?”
“嗯,所以《玄天神功》秘笈,我们必须要拿到手。这是我这次入关中原的主要原因。”
“那李公公……”端木峰的话还未说完,突然被端木无涯作了一个手势打断了。
“以防隔墙有耳。李公公的事,咱们少提为妙。”端木无涯压低声音道。
“可是,龙四现在离七星楼还有百余里的路程,就算我们日夜兼程地赶路,恐怕都赶不上。”端木峰识相,马上转换话题。
“现在龙四身上的盒子就像是群狼眼里的一块血淋淋的肉,每只狼都想扑上去,狠狠地啃上一口。你想想,谁要先拿到盒子,谁就是被围攻的目标。中原有一句俗话,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让他们拼一个你死我活,我们好收渔翁之利。”端木无涯的眼睛闪过狡黠的目光。
“要是七星楼率先拿到了呢?”
“我们直接到七星楼去,问问花英杰拿。”
“七星楼实力不弱,我们能拿得到吗?”
“嗯,七星楼的实力确实强大,如果是平时,我还真不敢去。但这次不一样。七星楼肯定为了这个盒子,精英倾巢出动,而且在保护的过程中伤亡也不少。”
“父亲思虑周全,孩儿佩服!”端木峰由衷道。
“你吩咐巴喀穆紧盯着盒子的去向,及时回报给我就可以了。必要时,让龙四的步伐放慢一些。”
晨曦,阳光透过浓密的树荫,射出千丝万缕的金光。
早晨的树林是喧闹的,鸟儿在枝头上跳跃,欢歌和应。
龙四背着盒子,踩着绿得发亮的草尖,疾步地往前奔走。
古镇一战,他知道他押送的镖物并不简单。既然连彭豹这种退隐江湖已久的绿林大盗都敢于冒着生命危险重出江湖来抢夺,说明这镖物非同凡响。在通往七星楼的道路上荆棘载途,杀机暗藏,不知有多少黑白两道的人物潜伏其中,对它虎视眈眈。
于是,为了减少前行的阻力,躲避江湖人的追杀,他决定改走山道,专挑偏僻的道路走。
一路上,他翻山越岭,跋山涉水。虽然道路难走,但一连多天都没有遇到追截的江湖人物。
树林的尽头,一个瘦削的身影站在小道的中央,手上握着一柄银枪,背对着龙四。
在阳光的直射下,他的身影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孤独。
龙四在离他三丈处的地方停了下来。
“大哥!”龙四认出了他正是堂兄长风堂的堂主龙刚。
“老四,别来无恙!”龙刚转过身来,淡淡道。
“还好!”
自从两人洛阳王府一别,已有十多天了。
“你也是为盒子而来?”
龙四知道出现在这条道上的人,不用说,肯定是冲着他身上的盒子而来。
他最担心的事,是两兄弟为了这个盒子互相残杀。
“没错!我劝你别将它送到七星楼去。”龙刚道。
龙四听了,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不希望出现的事,最终还是来了。
“为什么?”龙四静静道。
“因为你在助纣为虐。”
“为何这样说?”龙四沉默了一会道。
“难道你不知道你身上的盒子里装着的是什么东西吗?”龙刚道。
龙四木然地摇了摇头。
他确实不知道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但他绝对知道这是一件不祥的物品。
谁碰谁触霉头,为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现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说你身上背的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一本秘笈,昔日天雄帮帮主杨虎的遗物《玄天神功》。”龙刚有点颤抖地说。
“《玄天神功》?”龙四有些茫茫然道。
他现在终于明白彭豹、沈方之流为何不惜得罪七星楼,拼命也要抢夺他身上的盒子了。
龙刚仔细地端详着他脸上的神色,发现他确实不知道此事,可能一直被人蒙在鼓里。
“你既然知道这是七星楼的镖,为何还要接下来呢?你知道你这样做,不但得罪了武林同道,而且还会为你带来杀身之祸吗?”龙刚叹息道。
“我知道此事棘手,但我必须要押送。”龙四道。
“你听哥的劝,把它交给我。我把它带到洛阳,请王盟主处置。这样,你就可以从中脱身了。”
“大哥,我知道你的好意。但,你知道我是不能这么做的。”龙四苦笑道。
龙四知道,有些事比生命更重要。
有些事值得守护的,必须要用生命去守护。
龙刚看着龙四坚决的眼神,知道他心意已决,多说无益。
“既然如此,哥也无话多说。前途不平坦,你要多加小心。保重!”龙刚道。
说罢,他让出了一条道来。
“保重!”突然一股悲壮的热流涌上心头,龙四哽咽道。
龙四快走从他的身旁擦肩而过,毅然向前行。
不出一里余路,龙四看到前面的山脚下,有一条飞瀑从山崖上倾泻而下。
溅起的水汽在阳光的照射下,形成一条光彩夺目的彩虹。
水潭的水清洌,可以看见鱼翔浅底。
在水潭边,一个身着粗布衣的男人斜斜地躺在一块巨石上。他的脸被一顶破草帽盖着,双手交叉着垫在脑袋下,正在一动不动地晒着太阳。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手边摆着一把剑。
那是一把普通的剑,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剑。
剑鞘是用两片竹片夹着,再用麻绳细心地捆绑而成。
可能经过无数风雨的浸淫,变得黯旧。而且,有些地方还磨破了表皮。
龙四知道,杀人的剑,通常越普通,越叫人害怕。
他停了下来,注视着布衣人,沉吟了片刻,迈开步伐向前走。
当他经过大石头时,那个人依然保持着原来的状态,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动一下。
绕过水潭,又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在一棵参天大树的背后,闪出了一个人,不,是二个,三个……一共是八个蒙面人,把龙四的去路堵住了。然后,又悄悄地合围了起来。
他们很懂得审时度势,弹指一挥间就将龙四能逃跑的每个缺口都堵上了。
为首的,戴着一个虎头面具,手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鬼头刀。
看得出,这是一个令人生畏的狠角色。
“你们也是打我身上盒子的主意?”龙四平静道。
“龙四,我们的主人对你身上的盒子很感兴趣。俺敬重你是一条汉子,只要你把盒子交出来,俺保证绝对不伤害你一根汗毛。”虎头面具人扬声道。
“你们很厉害,这么快就能掌握我的去向。”
“在这片天空下,没有我们主人不知道的。主人若想找一个人,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虎头面具人望望湛蓝的天空,悠然道。
他的声音沙哑,但丝毫掩饰不了他面具下得意的神色。
“我们主人说了,如果龙四爷识趣的,将盒子交给我们。十万两黄金随时奉上。”他看着龙四沉默不语,又高声道。
“要是我不交呢?”良久,龙四才慢悠悠道。
“那就别怪我们手下不留情了。”虎头面具人恶狠狠道。
“你知道,没有东西可以威胁到我的。”龙四冷笑,把银枪横在面前道。
“好一个龙四。既然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给我上!”虎头面具人狞笑道。
他手一挥,左右两道人影快速地扑向龙四。
他俩一个使流星锤,一个使八卦棍。
龙四见两人来势凶猛,抡枪一招大风车,枪尖挑走流星锤,再用枪杆拦截八卦棍。
“扑腾”,龙四趁八卦棍身形未稳住,突然施出连环踢腿,把八卦棍的踢到水潭里去。
他还未缓过气来,流星锤去而复返,如流星赶月般直打龙四的胯部。
龙四侧身避过,抖动银枪舞花,将流星锤缠在枪杆上,双腕下沉,将长枪按定在地上。
那杀手用力一扯流星锤,长枪仿佛长了根,纹丝不动。
忽然,又有两把长刀挟带着风声直扑龙四而来,一把急削他的手腕,另一把以力劈华山之势砍向他的天灵盖。
龙四见状,面不改色。他气沉丹田,劲透臂腕,抽枪断开流星锤,顺势一招横扫千军,震飞削手腕的刀;接着纵身跃起,持枪悬空转步,枪锋直取其肋下。
他的枪法又快又狠,急如雷电,飞身在空中的杀手躲闪不及,被龙四刺穿腹部。
龙四身在空中,枪还未来得及拔出来,又有三道黑影从三个方向朝他激射过去。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尽管龙四勇猛,枪法出神入化。但这几个杀手却如亡命之徒,轮番上阵。
过了片刻,龙四的体力不支,渐落下风。
在几个杀手的合力围攻之下,形势变得险象环生。
一个不留神,龙四的身上,手臂上,腿上接连留下了几道血口子。
“龙四,别作无谓的挣扎了。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乖乖地献上盒子吧。”虎头面具人抱刀,洋洋自得道。
因为这些杀手都是他精心挑选,是一群卖命的人,绝非贪生怕死之辈。每次出任务,还没有人能从他们的手下逃出生天。
龙四此时才知道,这些蒙面杀手可不是一般的绿林草寇,而是一些他不知道的令人胆寒的武林高手。
怪不得,虎头面具人表现出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
“再这样斗下去,恐怕今天要命丧此地。”
龙四看着前后的退路都让他们堵死,进退两难,心里不免暗暗叫苦不迭。
倏然,一个黑影从半空中急速斜掠下来,一闪便没入了人群中,只见剑光一闪,随着一声惨叫,一个杀手的喉咙处鲜血喷射,跪倒在地上。
来人的出手极快,快到虎头面具人看不到他的剑出鞘,杀手已倒在他的脚下了。
杀手突其而来的“凄厉”的惨叫声,打破了厮杀的阵势。
众人愕然之际,龙四连环三刺枪,逼退一名杀手,接着一招回马枪,枪尖往上撩,扎入另一杀手的喉咙,登时气绝身亡。
龙四乍眼一看,来者正是刚才躺在石头上呼呼睡觉的男人。
杀手界里有两个扛把子,一刀一剑。一刀是指杀手“无情”冷锋,一剑是指“残阳剑”辛非。
而这个人正是“残阳剑”辛非。
残阳如血,他手上的剑正滴着血,那血在阳光下显得那么的猩红,那么的耀眼,仿佛深邃天空下的一抹残阳。
“‘残阳剑’辛非。”虎头面具人惊呼道。
龙四虽然看不到他面具下神情的变化,但从他略微颤抖的声音中,听出了他内心闪过一丝震惊的变化。
“老子睡得好好的,一下子让你们吵醒了。”辛非喃喃自语道。
他伸了伸懒腰,打了一个哈欠,似乎还在回味着美梦。
“就因为这样,你一剑把他杀了。”虎头面具人指着倒在血泊中的杀手,对他这种随性的说法几乎不敢苟同。
“嗯!”
“你知道杀死他有什么后果吗?”虎头面具人威胁道。
“你们死了三个,重伤了一个。战斗力减半,现在情形似乎对你颇为不妙。”辛非注视着虎头蒙面人,淡淡道。
“确实不妙!”虎头面具人扫视了己方的人,缓缓道。
“既然如此,那你们还愣着不走?”辛非盯着他,似笑非笑道。
“‘残阳剑’辛非,我记下了你的名字。”
“嗯,你们的手段也不过如此,辛某随时奉陪到底。不过,眼下想留下狗命的,还是少费口舌之快为妙。”
辛非口气里尽含讥讽的意味。
“这不过是一盘买卖而已,又何必要跟性命过不去呢?姓辛的,别得意太早,我们走着瞧。龙四,我们还会回来的,下次你就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虎头蒙面人道。
说罢,他大手一挥,几个人隐没树林中,消失不见踪影了。
“看来,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不是一件好事。”龙四望着树林的深处,叹息道。
“确实不是一件好事。”
“你也是为了它?”龙四拍了拍盒子,沉声道。
“嗯!”
“可是,你应该知道,这是一件不祥的东西。谁得到它,就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我知道,但谁得到了它。谁就有了睥睨天下的权力。”辛非喃喃自语道。
“看来,你我今天必有一战。”
“你我也逃避不了。”
“请出招吧!”龙四疾言道。
他横枪立马,威风凛凛地等待着辛非出招。
辛非也不搭话,他把剑鞘往外一甩,剑鞘深深地插入树干上。
他平托着剑,两眼死死地盯着龙四。
两人四目对视,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且慢!”树林里传来一声吆喝,一个青衫人从一棵大树的背后走了出来。
“吕望之。”龙四看清来人,脱口而出。
“你是‘刀痴’吕望之?”辛非愕然道。
“正是在下。”吕望之冷冷道。
“你也是为了它?”
“是,也不是。”吕望之一字一顿道。
“那么说,你是来找我茬了?”辛非脸色骤变,因为他知道对付一个龙四,还是有把握的。但同时对付龙四与吕望之,无疑是卵与石斗,必败无疑。
“龙四,你可以走了。”吕望之没有回答他的话。
龙四脸色平静,内心却热血澎湃。
吕望之两次拔刀相助,这份恩情他恐怕此生也无以为报。
在这动荡不安的江湖,在这尔虞我诈的江湖,在这弱肉强食的江湖,不知道谁还有幸能睁开眼看到明天的第一缕阳光。
龙四强忍着泪颔首示意,匆匆地从他的身边走过。
残阳剑与刀痴的对决,将是武林史上一段美妙的篇章。
但龙四没有回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