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制造厂的职工家属院里,秦长铄的车停在施家的门口,他从车上下来,手里提着三斤五花肉,十斤大米,大步朝门栋走去。
这是两层的小洋楼,新建起来的,后面还有一片正在建的普通住宅区,是最高七层的洋房,和现在时兴的筒子楼完全不同,南北朝向,带厨卫,年底交房。
朱瑞云听到门铃声,忙抹了一把眼泪,开了门,看到秦长铄,脸上总算是有了点笑意,“长铄啊,进来吧,你来就来了,拿这么多东西干啥?”
秦长铄将带来的米和肉直接放到了厨房里,“阿姨,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的心此刻跳得特别厉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又不敢不听。
八年前,他奉上级命令去米国执行一项任务,中途出了差池,受了重伤,被一对华裔夫妇救了,被藏在他们家的地下室里养伤。
搜查的警察去了三次,每次都靠他们家的小女儿帮忙遮掩,才有惊无险地逃过。
这对夫妇就是施开济和朱瑞云,他们家的小女儿,他一直记得她甜美的长相,却不知道她的名字。
那时候,小姑娘只有十五六岁,正是花骨朵般的年纪。
他本不该对那么小的孩子上心,但她的一颦一笑却在他的心里藏了八年,他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和对方有任何交集,直到前几天他从部队回来,在家里听到了施开济的名字,才知道,原来他们早就回国了。
那一刻,他心慌意乱,从从未有过的失措。
“刚刚桐县和平公社打来电话,说妍妍在乡下跳河了,呜呜呜,我可怜的孩子,都是被我们给连累了……”
秦长铄只觉得心跳停止,手脚冰凉,他当初将邱秀兰从河里救起来,被迫与她结婚的时候都不曾这样慌乱过,“阿姨,她……妍妍她……”
他还记得她曾经给自己喂吃的,“大哥哥,你快吃,吃了伤口才好得快!”
朱瑞云一看秦长铄这样子就知道他误会了,想到秦长铄当初也是和自己女儿见过面的,也不怪他会急成这样,“长铄,你也别担心,妍妍她被救上来了,我只是心疼她!”
他们夫妇回国后,没过两天安生日子,她和老施被举报下放,女儿因有人搭救了一把,被当做知识青年下乡。
可女儿在国外哪里吃过这种苦头啊,本来下乡她就很不忍,现在被逼跳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
只是,她不敢去看望孩子,当初他两口子为了保住女儿,和女儿断绝关系,她也担心哪天又被打成牛鬼蛇神,又牵连到了女儿。
秦长铄松了一口气,“阿姨,我这就去乡下看望妍妍。”
秦长铄第一次来看望朱瑞云的时候,就把自己的情况坦言交代了,这一刻,朱瑞云也只是一个担忧女儿的母亲,她看着秦长铄不由得想到了很多。
良久,才点头,“你去看看她吧!”
如果没有施开济一家,秦长铄一定活不到今天,不管是出于报恩,还是其他的缘故,秦长铄都必须要走一趟。
他拿到了施乐妍下乡的地址,直接买了当天的火车前往桐县。
桐县在徽省,等秦长铄到达和平公社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了。
这还是他一路马不停蹄地赶路的结果。
京市到徽省的省会城市没有直达的火车,这趟列车是78年才开通,这会儿过去一路都需要周转。
在县武装部找战友借了一辆车后,战友开着车送他去和平公社。
施乐妍下乡的地点是枣庄大队,这会儿是六月天,还没有到搞双抢的日子,大队里的农活就是田间管理,拔草,施肥。
这边主要农作物是水稻和小麦,水稻一年收割两季,秋收之后,地里种上小麦,种小麦的地就只能种一季水稻。
如果种两季水稻,就来不及种小麦,但双抢会累死人。
双抢就是抢收夏稻,抢种秋稻。
南方这边到了冬天不会冻死人,但一年两季稻子,农活很重,而且土地不肥沃,产量很低,哪怕这么累也吃不饱饭。
知识青年下乡,都喜欢往东北去,不喜欢来南方,但南方比西北西南又要好多了。
正是中午的时候,知青点吵吵一片,主要针对的是施乐妍已经有五六天没有做饭了,她的粮食也吃完了。
主要这几天,她躺在床上没起来,负责拿粮食的女知青杨小芽手没个准,把她的粮食拿多了。
而她落水之后,肺部呛水,一直咳嗽,人很虚弱,胃口不好,也没吃上东西。
吃又没吃上,粮食还没了,没起来做饭,被人嫌弃,要把她赶出去。
“你们是没听到她咳嗽的声音,谁知道是不是得了痨病!”
“关键,她现在也没粮食了,把她留在这里,难不成还要大家出粮食养活?”
“把她撵走,能撵到哪里去?”
“去找大队长,当初是村里的二流子把她救起来的,救命之恩,就应该以身相许,让那二流子娶了她,她不就不用住在这里了吗?”
男知青康明诚道,“我不同意!”
见所有人都看着他,康明诚道,“施知青说过,她不会嫁给二流子,她愿意用别的方式感谢别人。”
刘丹珍不动声色地朝杨小芽看了一眼,杨小芽气得脸都红了,“明诚哥,她已经被那二流子抱过摸过了,都不干净了,她不嫁给二流子还能嫁给谁?”
康明诚的眼里浮上痛苦之色,他紧紧抿着唇不松口。
刘丹珍看到这一幕,双手紧握成拳,克制住将施乐妍再次踹进河里的冲动,指甲壳深深地扎进肉里,疼痛让她稍微理智一点。
杨小芽继续道,“再说了,她不嫁给人家二流子,大队里的人都在说坏话,分明是败坏我们知青点的名声,本来村民们就对我们知青意见很大,以后越发容不下我们了。”
“杨小芽,谢志义把我从河里救起来,这是做好事,你说出来的话的意思,他分明是对我耍流氓,是这个意思吗?”
众人循声看过来,施乐妍扶着门框站着,一张笑脸苍白,脸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但细腻如珍珠,娇嫩若初雪;她有一张极精致的小脸,眉如远黛,明眸善睐,再加上她与生俱来的优雅气息,如坠落人间的精灵一般,令人见之忘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