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夫人一直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有些古板,却慈祥的老太太。谁能料到,慈善的背后,竟是如此的心狠手辣?
眼见真面目被儿孙发现,她当即就想装晕。
但姜书渺在这里,她晕不了,不由恼羞成怒,“你既为神,放着恶鬼不抓,却跑来我叶家兴风作浪,多管闲事。如此仗势欺人,何堪为神女?!”
她还在道德绑架。
叶闻舟先黑了脸,“母亲不可胡言。”
叶老夫人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是我的儿子,竟偏帮一个外人?”
端敏翁主走向姜书渺,以长辈的身份向她欠了欠身,“今日有劳郡主,只是蓝英毕竟已经身死,不宜留在阳间,还望郡主送她离去,也免得多生业果。”
姜书渺帮蓝英暂时恢复了生前的模样,踏进这间房的所有人都能看见她。
蓝英第一眼看见的,是她的情郎叶嘉尧,根本没听见端敏翁主说的话,她一时激动就要飞过去。
原本怔怔看着她的叶嘉尧却突然后退,惊恐万状道:“别过来,不是我害的你,你别找我…”
他踢倒门槛,整个人仰倒在地,疼得面目扭曲。
蓝英愣愣的顿在半空,迷茫的看着他,“叶郎,你怎么了?我是蓝英啊。”
“他当然记得。”
姜书渺目光冷冷,“害死你的不止叶老夫人,还有他。”
蓝英难以置信。
“你、你说什么?”
端敏郡主也是脸色一变。
叶闻舟已经将叶老夫人扶了起来,今夜的事却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大家族里多少有些龌龊阴私,可叶老夫人犯的罪太大了,害死原配嫡妻母子,戕害妾室,如今又活生生将孙子的屋里人给投井。
单是第一条,就足够她被千夫所指。
翻出这些事的还是姜书渺,根本没法掩盖。
有道是子不言母过,他也不可能把母亲送往刑部问罪。
端敏翁主顾不得丈夫的为难,她原是疾步上前要扶儿子起来,闻得姜书渺此言也是一阵错愕。
“郡主,此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蓝英是我儿房中人,我也许了她等嘉尧娶妻后就抬她做姨娘,他们二人自小相伴,感情深厚,我儿性情良善温和,断然做不出遮挡残害人命的事,更何况还是枕边人。”
叶嘉尧连连点头,“不是我,我没害蓝英,母亲,我没有害她。”
蓝英也不愿意相信心上人会狠心杀她。
“郡主,是那个老太婆害死的我,她下令将我投井的,不关叶郎的事。”
姜书渺却轻轻一叹,“你是他的房里人,又没有名分,根本不影响他娶妻,老夫人为何容不得你?还非得杀人灭口?直接把你送走不行吗?”
蓝英怔住。
是啊,为什么?
她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也没有过奢望,做个姨娘她就很满足了,究竟是如何碍了老夫人的眼?
姜书渺眼神怜悯,“你说过,叶家曾叫道士作法,你附在猫身上才得以逃脱,可见那道士是有真本事的人,那为何没有彻底将你打散?”
蓝英不解。
叶老夫人和叶嘉尧却变了脸色。
姜书渺没有给他们留情面,“因为你腹中胎儿帮你挡了一劫。”
蓝英猝然瞪大双眸,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腹部。
“孩、孩子?我有孩子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怀孕了。
可如果是真的,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大部分贵族子弟婚前都会由长辈赐下通房,但正妻过门之前,绝对不能有庶子出生。
这是规矩,也是底线。
她想起来了,自己临死之前,叶嘉尧确实让府医给她诊过脉。
没过几日,老夫人就将她投了井。
是啊,自己被诊出喜脉,府医怎会不禀报老夫人?而老夫人一心想让孙子娶高门妻,怎会容许自己败坏叶嘉尧的名声?
无论是将她送走或是偷偷打胎,她都会心生怨恨。
老夫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来个一尸两命,永绝后患。
蓝英忽的流下泪来。
“叶郎,你当真如此狠心?”
叶嘉尧根本不敢同她对视,心虚的偏过脸,底气不足道:“我、我也不想的,是祖母,她说叶家不能有丑闻,你死了我也很难过。你放心,以后每年我都会给你烧很多纸钱,你安心去投胎吧。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不负你。”
他倒是比他祖母看得明白,知道花言巧语骗不过姜书渺,于是软语相哄,并将一切责任推脱给叶老夫人。
反正动手的不是他。
端敏翁主难以置信的看着儿子,声音颤抖:“嘉尧,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儿子谦和有礼,温文尔雅,孝顺父母,平易近人。
何时变得这般虚伪怯懦?
叶嘉尧眼神闪躲,明显心虚。
可他有什么错?
蓝英自小伺候他,两人算是青梅竹马,长大后他顺理成章的收了蓝英做通房。因着多年情谊,他没舍得让蓝英喝避子汤,但也有避孕措施。
谁料蓝英还是怀上了。
孩子不能留。
否则但凡有点脸面的人家,都不可能把女儿嫁过来。
祖母给了他两个选择。
要美人还是要前程?
他想选蓝英。
可现实那般犀利的横亘在前。
世家大族之所以代代昌盛,除了子孙出息,靠的还有联姻。
若因着私德不修,娶了个小门小户的妻子,往后至少三代都会受影响。
叶家本就不是什么顶级豪门,若连婚姻之事还要任性糊涂,就真的没有以后了。
他舍不下权势富贵,受不了从云端跌落。
只能舍了蓝英。
舍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叶嘉尧面露凄色,“蓝英,你别怪我,都是命。为了家族父母,我没有任性妄为的资格。今生我们有缘无分,只盼来生能得自在,与你相伴到老。”
他说得情真意切,甚至眼含泪光。
蓝英忍不住有些动容,“叶郎…”
姜书渺差点翻白眼。
她虽未涉情爱,但也知道两情相悦得建立在彼此对等的基础之上,否则难以成就眷属。
时代背景之下,蓝英和叶嘉尧不可能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可三妻四妾是在规则以内的,若是你情我愿,自是皆大欢喜。
偏偏叶嘉尧自己干了蠢事不负责,借着叶老夫人的手捂盖。
蓝英还是个恋爱脑……
她一巴掌拍过去,“醒醒吧,他真对你那般情深义重,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还是用活埋这种丧尽天良的手段。你都是鬼了,还这么拎不清。刚才要掐死罪魁祸首那股狠劲儿呢?一到男人头上就犯糊涂了?”
蓝英被她给拍得有点懵,随后清醒过来。
是啊,自己惨死枯井。
他喜滋滋的等着娶高门贵女,甚至至死都没告诉自己怀孕的事。
这样薄情寡义的男人,还要做出一副痴情的模样来哄骗她。
呵~
蓝英自嘲的笑笑,而后猛的扑过去。
“是你,你们联手害死了我的孩儿!都该死,都该给我们母子陪葬!”
叶嘉尧惊恐的瞪大双眼。
端敏翁主本能的挡在儿子身前保护他。
叶老夫人尖声大喊,叶闻舟也冲了过来。
就在蓝英双手要靠近叶嘉尧脖子时,她整个人僵住不动了。
姜书渺手指勾出一条细细的光,缠住了她的腰,让她动弹不得。
端敏翁主立马扶着儿子站起来,快速躲到姜书渺身后。
“多谢郡主出手相救。”
蓝英得知被情郎辜负,儿子惨死,更是怨气滔天,鬼气大涨,脸上身上当初被石头砸破刮伤的伤痕渐渐显露出来,满身都是血。
看起来十分恐怖。
叶家众人皆忍不住退后。
叶老夫人嚷嚷道:“杀了她,快杀了她——”
“闭嘴!”
姜书渺冷声叱喝。
叶老夫人倏然闭嘴,面上虽有被驳了面子的不甘和羞恼,但也终于认清形势,不敢再挑衅姜书渺。
蓝英挣扎不开,嘶声道:“放开我!你是神女,应该替天行道,为何要保护那些作恶的人?反而来针对我这个受害者?”
姜书渺施了个法诀,将她困住。
“我是在保护你。”
蓝英根本不听,满眼怨毒,“他们害死我和我的孩子,还请道士来收我的魂,让我不得超生。如此十恶不赦之人,就该下地狱。”
姜书渺说:“你是鬼,他们是人,你若化为厉鬼杀了人,就真的无法投胎了。”
蓝英怒道:“就算魂飞魄散,我也要为我和腹中的孩子报仇!”
那样浓烈的怨恨,和骤然冰冷的空气让叶老夫人和叶嘉尧心惊胆战,面露惶恐之色。
叶嘉尧颤巍巍道:“蓝英,蓝英,我求求你,你走吧,别再缠着我了,我真的不想你死的,我没办法。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是知道我的。我怎么舍得害你?那个孩子,他无缘来到这世上。这辈子我欠你的,下辈子一定补偿…”
“呸!”
蓝英已经彻底清醒过来,直接唾骂出声,“但凡你还有一分良心,就不该隐瞒我有孕之事。那可是你的亲骨肉,你怎么忍心?你知道被砸死,被泥土活埋,喘不过气来的滋味吗?你知道枯井里多黑多冷吗?”
她又哭又笑,每个字都带着血气,“可怜我到死都不知道,这其中还有你的手笔。我的孩儿,在我还不知道他的存在的时候,他就离我而去了…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手染鲜血却还坐拥荣华。上天不公,那就让我自己替自己报仇!”
鬼气再次大涨,竟生生挣脱桎梏。
她再一次飞向叶老夫人和叶嘉尧。
姜书渺没有再阻止。
“啊—”
叶老夫人被掐住脖子,叫声戛然而止。
叶嘉尧再次瘫倒在地,连连后退。
“住手!”
叶闻舟急得面红耳赤,求助的看向姜书渺,“郡主,求您救救我母亲,她……”
“作恶的人,当有报应。”
姜书渺悠悠道:“她双手沾满鲜血,还能若无其事的上香礼佛,乃是大恶之人。如今被鬼复仇,也不过是因果循环。”
叶闻舟一惊,“郡主…”
姜书渺看似无动于衷,实则暗中护住了叶老夫人的心脉,让她始终保留一口气。
只会痛,不会死。
真正的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你们叶家出了这样的丑事,想过要如何收场吗?”
其实姜书渺知道,大家族的阴私丑事,都是关起门来自己解决,绝不会见官。
像叶老夫人这样的,实在兜不住了,族中长辈们会做主让她‘病死’,也好保全家族颜面。
叶闻舟看着像是个孝子,肯定狠不下心肠。
姜书渺说这话,就是告诉他,别求我,没用,我不帮恶人。
叶闻舟嘴唇蠕动,半天没能开口说出一句话。
他看懂了姜书渺的目光,心知母亲逃不过一死了。
再看看惊慌失措的儿子,他闭了闭眼,道:“我会禀明族中耆老,定会给死者一个公道。”
端敏翁主和叶嘉尧都是一惊。
尤其是叶嘉尧,他面白如纸,几乎是爬过来,抓住他的衣摆,哭道:“父亲,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默许祖母害死蓝英,可不是我动的手。祖母说她会解决,我没想到她会将蓝英投井。我不知道她们母子死的那样惨!父亲,我才十八岁,如果背上杀人的罪名,前途就毁了呀父亲。我是你的嫡长子,是叶家未来的希望…”
叶闻舟抬手就是一耳光。
端敏翁主惊呼,“老爷!”
叶闻舟面色沉痛,“你若有半分担当,哪怕是让蓝英流掉腹中子也好。实在舍不得,将她送去庄子上,以后就说是养子也无不可。为何要痛下杀手?”
这种事温之玄就干过。
当年沈清禾守孝,生下一子,温之玄对外说那是自己收养的义子。
虽然外界种种揣测,到底没有证实。
不过隐患就是,沈清禾就此种下心病,拼了命的想要给温之玄生一个名正言顺的孩子,结果生生把自己熬死了。
叶嘉尧痛哭流涕,连连摇头,“是祖母动的手,他说蓝英不死,我背上污名,以后再无法参加科考。陛下早就废除了九品中正制,若我无法通过科考入仕,一辈子都会是个无用的白身,我怎能辜负家族的期望,辜负您从小对我的培养?父亲,就这一次,您救救我…”
他又跪爬到姜书渺面前,连连磕头。
“郡主,神女,我知道错了,求您大发慈悲,救救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您…”
叶老夫人听孙子一再将责任全数推给自己,也是愤怒交加,痛心疾首。
“你…你这个逆…逆子…”
姜书渺一挥手,蓝英整个魂体被她吸了过去。
叶老夫人倒在地上,猛烈咳嗽。
叶闻舟下意识想上前,但顾及姜书渺在这,生生忍住了。
蓝英仍在挣扎,“让我杀了她,让我杀了她!”
“好了。”
姜书渺安抚的拍拍她,“叶家会解决,别脏了自己的手。放心吧,等叶家彻底处理干净了,我再放你离开。”
这是威胁,也是警告。
叶家若敢偏私,就只能冤有头债有主了。
蓝英闻言,慢慢安静下来。
“好,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