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书渺把蓝英的鬼魂带回了家。
蓝英依旧不放心。
“叶家真的会处置那个老太婆吗?还有叶嘉尧。”
提起这个名字,她恨得咬牙切齿。
没有什么比被枕边人算计杀害更令人心寒彻骨的,尤其是当她得知自己的孩子在自己尚未知晓的时候,就已胎死腹中。
这种恨意一下子达到了顶峰。
可以说,如果不是姜书渺阻止,她今晚会将叶家人全部杀光。
“会。”
姜书渺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叶家不可能为了一个人毁了整个家族的声誉,老太太作恶多端,这些事即便不足为外人道,也是不容于家族的。”
蓝英又问,“那叶嘉尧呢?他是嫡长子,母亲还是宗室女,叶家舍得弃了这个儿子吗?”
叶家舍不得。
第二天,端敏翁主就求到了萧意棠跟前。
她一身素雅,面上未施粉黛,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一见萧意棠,她便直接跪了下来。
萧意棠吓一跳。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竹风和竹影立即去扶端敏翁主。
端敏翁主却没起,双眼含泪的看着萧意棠,满是哀求,“我儿犯下大过,实属不该,可母子连心,我实在不忍。求长公主怜我之心,放我儿一条生路。”
萧意棠听得一脸懵。
“等等,你说什么?你儿子犯什么错了?这与我何干?”
端敏翁主是她堂妹,生父体弱,又跛足,英年早逝,留下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她唯一尊贵的,就只剩那点皇族血脉,世家自然是看不上,所以才低嫁了寒门叶家。
她自己倒是很知足,平时也低调。
萧意棠鲜少见她这般情状,自然惊诧。
端敏翁主看她反应就知道姜书渺还未曾将昨夜之事告之,虽然丢人,但如今自己有事相求,也顾不得其他了,只得如实相告。
萧意棠听完后脸色那叫一个精彩。
叶老夫人她见过,了解不多,只知道她常年念佛,跟自家婆母是一道的。可有人求佛是慈悲,有人是作恶心虚。
活活将一个孕妇抛井里掩埋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她也是头一遭听说。
女儿出个门满天下的杀妖,刚回来没两天,又开始捉鬼了。
按端敏的说法,那女鬼现在还在自家府上。
萧意棠整个人都麻了。
“你先起来。”
端敏翁主见她面无表情,心中便咯噔一声,全然没有拿乔逼迫的念头,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
萧意棠见她这模样倒也是真的怜惜。
从小丧父,又没个亲兄弟,好在母亲立得起来,可惜也已经过世。现在儿子丑事被自个儿女儿揭穿了,眼见着可能要保不住,也难怪会求到自己跟前。
萧意棠让竹风去叫女儿过来。
姜书渺很快来到正厅。
“娘。”
她也看见了端敏翁主,心里猜到了八九分。
萧意棠温柔的抱过女儿,“你昨晚去叶家了?”
姜书渺点头。
“叶家老太太杀人抛尸,亦歆姐姐就是撞了鬼,才招致的霉运。”
端敏翁主还不知道有这一出,闻言震惊脸。
女鬼蓝英还在她兜兜里待着,死之前她就知道叶老夫人嫌弃她出身低,又担心她一个侍女将来会惹少夫人不痛快,狠心杀她给人腾位置。她死后怨气太大,以至于迁怒了无辜的柳亦歆。
现在她只恨罪魁祸首。
萧意棠明白了,端敏倒是没有藏着掖着,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端敏翁主紧张的捏紧帕子,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姜书渺看向她,“你儿子软弱,没有担当,蓝英姐姐的死,他要负一半责任。”
端敏翁主也明白这个道理,“我知道他这次犯的错大了,蓝英死得无辜,她腹中的孩子也可怜。我原是很喜欢她的,也想让她留在嘉尧身边。虽然做不了正室,但凭着他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也不会薄待了她。谁曾想…”
她话没说完,就被姜书渺打断。
“她莫名其妙死了,你可曾调查过?”
端敏翁主一哽,声音弱了下去。
“母亲不喜欢她,说怕她影响嘉尧说亲,已经将她送走,我…我也没办法。”
她虽是宗室女,可父母都没了,没有强大的娘家人给她撑腰,婆母占着长辈的身份,她也不敢忤逆。
萧意棠心中一叹。
身为当家主母,自己儿子的房里人怀了孕,儿子第一个告诉的是祖母而不是她,足见端敏在这个家的地位并不那么风光。
姜书渺则继续问,“那她后来请道士驱邪,你也不知吗?”
端敏翁主苦笑,“母亲只说家里不干净,我并不知其中缘由。若非昨夜见了蓝英的鬼魂,我至今不知她已身死。”
婆母看着面慈,实则控制欲极强。
母亲在的时候还好,至少她顶着宗室女的名头,圣上和太后怜惜她们母女凄苦,偶有照拂。
后来母亲过世,她彻底没了依仗。
好在膝下有子,丈夫对她也算敬重,日子还算过得去。偏生婆母觉得她善妒不肯容人,丈夫后院里连个妾室都没有。
她有苦难言。
婆母顾忌着母子情,不敢苛待她,却把她尚且年幼的儿子抱走了。理由是,让她能心无旁骛的主理中馈。
谁养的亲谁。
这话真真儿是没错的。
端敏翁主思及此,心中不无悲凉。
蓝英没忍住从姜书渺兜里飘了出来,“叶…叶嘉尧曾对我说过,他自小养在老太太身边,你整日只顾着和那些贵妇人打交道,很少关心她,更偏疼后来生的三少爷和五姑娘。他只有老太太疼,所以更亲近老太太。”
端敏翁主不可置信。
“他怎么会这么想?他是我十月怀胎所生,我怎能不疼?”
蓝英皱眉,“那你怎么都不去看他?”
端敏翁主一脸悲戚,“婆母嫌我空顶着个翁主的名头,没有强大的家族能给叶家提供助力,我才厚着脸皮与那些世家贵妇攀谈结交。只是没什么用,她便找各种理由阻止我见嘉尧。”
后来有了小儿子和小女儿,她的精力又被分走了许多。
萧意棠大白天见鬼,还是有点惊悚,不过想想从前跟在女儿身边的两只妖,又很快淡定下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这些年也是不容易。”
端敏听了这话,心中所有委屈如洪水般喷涌而出,忍不住低声啜泣。
蓝英是老夫人安排去伺候叶嘉尧的,那时端敏翁主已经生下三少爷和五姑娘,小孩子不懂大人的弯弯绕绕,叶嘉尧只觉得他没有母亲疼,蓝英也只能看见他眼中的落寞和伤心。完全没想过,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叶老夫人。
她气得磨牙,“你一个翁主,怎的这般软弱?轻易便让人拿捏了去,连自己的儿子都抢不回来。任由那个老太婆挑拨离间,让你们母子失和。否则我何至于白白冤死?我腹中的孩子也不会就这么流掉…”
想起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蓝英眼眶又红了。
姜书渺拍了她一下。
“你想魂飞魄散是不是?”
蓝英昨晚气血上头,确实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也要将那些害死她的人一个个都杀了。一夜过去,她也清醒不少。
该造报应的是那些作恶的人,不是她这个受害者。
她还想好好投胎,还想有下辈子。
端敏翁主被她连声质问却答不出来,只能悲戚流泪。
蓝英生前是温柔恭顺的性子,变成鬼以后却截然相反,见她哭哭啼啼就不耐烦。
“你哭有什么用?老太婆抢你儿子,不给你脸面,死了正好。还有你那个儿子,从小就被人养歪了。平时一口一个祖母,事到临头推卸责任比谁都快,可见是个没良心的。对亲手将他养大的都如此凉薄,能对你这个亲娘有多少孝心?亏得你还来替他求情,蠢货!”
端敏翁主被骂得灰头土脸,几次欲反驳都找不到切入点,面上悲戚之色更甚。
姜书渺倒是点点头。
“你说他善良软弱,其实就是没担当。自己的枕边人护不住,闯了祸没法收场,事发后又各种推卸责任。可见是个凉薄之人,这次是借刀杀人,以后没准儿就会亲自操刀。”
端敏翁主被这话惊得一身冷汗,下意识反驳,“不会…”
“怎么不会?”
蓝英如今见她这副慈母心肠就生气,“从前他在我面前就抱怨你偏心,因此迁怒自己的弟妹。都是自己的孩子,难道你看不见他们兄妹不合?”
端敏翁主哑口无言。
长子确实和弟弟妹妹们不太亲近。
蓝英继续戳她心窝,“我自小伺候他,他嘴上拿我当知心人,什么都愿意同我说。可一发现我有孕,立即翻脸。我现在明白了,他哪里是受那个死老太婆要挟?分明就是想找个替罪羔羊。又当又立,我呸,真够恶心人的。偏你还把他当个宝,蠢货,你这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叶嘉尧从小亲近祖母,对老太太安排给他的丫鬟也很上心,甚至教过蓝英读书识字。
现在全用来骂端敏翁主了。
端敏翁主面上红白交加,昨晚儿子的反应也确实叫她吃惊。可她自觉对这个儿子亏负良多,下意识为他找理由。他只是太害怕,且此时到底是婆母动的手,他还只是个孩子…蓝英的话犹如利剑,刺穿了她自我宽慰的假象,露出丑陋不堪的真面目。
她却无法面对。
萧意棠这时问了一句,“叶老夫人为何要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安排丫鬟伺候?”
端敏翁主一愣。
“他是男孩儿,安排个年纪相仿的书童伺候倒还说得过去,安排个小姑娘是几个意思?男女七岁不同席,两个孩子朝夕相处,难免日久生情。这样深厚的感情,她就不担心日后的少夫人心中芥蒂?还是这本就是她的目的。不止要断你们的母子缘分,还要继续操控下一代。”
萧意棠声音平缓,却犹如当头棒喝。
端敏翁主脑中嗡的一声炸开。
是啊,她为什么从前就没想过?
不,不是没想过,是因为愧疚,也不敢对婆母的安排有所微词。
儿子对蓝英的喜欢她是看在眼里的,否则也不会叫一个通房在婚前有孕。可就是这样的喜欢,转眼就能翻脸无情。
她心底不由漫上一层寒意。
对枕边人都能如此心狠,那对她这个没有多少母子情分的娘会不会也……
端敏翁主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只觉遍体生寒,所有求情的话语都落了空。
萧意棠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的。
婆母的控制欲她深有体会。
叶家从前不显,可去年丈夫升了吏部尚书,直接把家族带上了新高度,否则婆母也不会想着攀柳家的高枝。世家贵女可不是她这种空有身份的宗室女,人家有家族撑腰,岂会任由她拿捏?可如果儿子身边有个青梅竹马的知己,将来夫妻必定不能一心。
蓝英有婆母这个靠山,自然而然就会成为她的耳报神。
婆母根本就是想通过妻妾之争好死死拿捏住孙媳妇,好谋求更多利益。
想明白这一切,端敏翁主才知婆母的心机有多深。
再联想到昨晚姜书渺说的,婆母年轻时就用尽手段害死自己的好姐妹,并成功嫁入高门成为续弦,还不动声色除掉原配嫡子。
更细思极恐的是——
婆母既有这般算计,当不会这般轻易的折去蓝英这颗棋子,且应该很乐见其成。最妥当的做法就是先将蓝英送出去养胎,等柳家姑娘过门,再将他们母子接回来,直接给新妇一个下马威。
还怕新妇翻盘?
那婆母为何会对蓝英下手?
只有一种可能。
叶嘉尧惊慌失措的暗示,或许言语中还提起柳家姑娘,担心自己若名声有损,高攀不上,这门婚事就会胎死腹中。
于是叶老夫人做了刽子手。
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被自己从小疼爱的孙子利用。
端敏翁主只觉得手脚冰凉,浑身发寒。
幸亏,柳家没看上叶家。
等等——
柳家这样的望族,婆母既敢肖想,必然是有万分的把握。
那天的赏花宴,柳亦歆被丫鬟冲撞,去客房换衣服…
端敏翁主猝然看向蓝英,“亦歆那天来府上做客,你曾以猫的形态恐吓她…”
“我是想去暗示那个狗男人…”蓝英突然回过神来,“老太婆算计好的,故意让丫鬟撞上柳亦歆,再引她去换衣服。到时候他俩私下见面,就说不清了。”
她气得不行,“死老太婆太恶心了,只会搞这种阴私手段。”
想来是听说了萧意棠也看中了柳家姑娘,心中着急,才想出这种阴损手段,逼迫柳亦歆下嫁。
蓝英原本是想去吓吓柳亦歆的,却阴差阳错的破坏了那祖孙俩的奸计。
而后柳家和姜家定亲,姜书渺回京,发现了深藏于柳府枯井中的白骨。
只能说,天理昭昭,报应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