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铁,渤海湾的浪涛拍打着嶙峋的礁石。
九千建奴铁骑藏在楼船阴影里,镶铁的马蹄裹着棉布,刀刃上涂抹着墨汁,连呼吸都刻意压成细碎的声响。
\"时辰到!\"甲胄轻响,建奴统领牛髓掀开兜鍪面甲,望着六里外黑黢黢的海岛。
他身后亲兵举起铜镜,月光在海面折射出三道冷光——那是给西北方南信口的信号!有船只接力传递。
余光中!海浪突然翻涌,数十艘艨艟巨舰的轮廓在波谷间显现。登莱水师的五桅福船张开铁网,将今夜突然出现的皮岛水师!死死拦在三十里外的海雾中。
牛髓狞笑着,狼牙棒重重砸在船舷:\"儿郎们,踏平此岛!\"
咸腥海风扑在脸上,王九睁圆双眼,海面火光星星点点,像群嗜血的萤火虫正朝岸边逼近。
\"子时八刻,东南风三级。\"亲卫张虎低声报着更漏,\"和复州卧底传来的时辰分毫不差。\"
铁甲摩擦声从身后传来,契雪将佩刀重重插进礁石:\"南党那些软骨,竟真把战船借给鞑子!\"
\"传令各哨。\"王九声音很轻,却让身后多名传令兵同时绷直脊背,\"放他们上岸。\"
海潮声突然变得清晰可闻。契雪猛地转头看向王九:\"你要用三百人硬扛九千铁骑?\"
\"是三百多人拖住第一波先锋。\"王九轻轻捶他一拳:\"待狼烟起,你带卫所兵从鹰嘴崖杀出。\"
不多会……
东南三里处的鹰嘴崖上,契雪望着海面密集的魅影,忽将酒壶抛给亲卫:\"给弟兄们暖暖身子。\"
暗夜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吞咽声,千五百士兵藏在礁石洞穴。有人摩挲着新领的鸟铳,有人往箭头涂抹见血封喉的毒药。
契雪解下斗篷露出内里的鳞甲!继而挽起长弓,箭簇在月光下泛着蓝芒:\"该收网了。\"
丑时初刻,第一支箭矢撕裂了静夜。
子时两刻,第一艘舢板撞上礁石。后金前锋巴牙喇刚跳下船,就踩中暗埋的铁蒺藜。惨叫声未及出口,两支弩箭已贯穿他的咽喉。
礁石滩上,总旗王石头啐出嘴里血沫。他左肩插着半截断箭,右手仍死攥着浸透火油的麻绳。三十步外,正红旗的云梯已搭上岩壁,披重甲的巴牙喇像黑色蚁群涌向滩头。
王九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腥咸的海风里混入了一丝铁锈味。他想起半月前马媛站在山巅,素手轻点:\"九哥你看,若在此处埋设地龙雷......\"
\"放他们上岸。\"王九的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气声,但他知道这些老兵会执行命令。三十步外的滩头埋着二十箱火药,引线就攥在死士手里。
暗红色火把在浪尖跳跃,皮甲与弯刀碰撞的叮当声…混着女真语的呼喝。王九数到第七艘舢板靠岸,忽然听见铁器刮擦礁石的刺耳声响——是包铁战船的龙骨!
\"点火!\"王九暴喝。
\"点火!\"老卒扯着嗓子嘶吼。
三支火箭蹿上夜空,在浓云间炸开猩红的花。
几乎同时,埋在海沙下的火药桶轰然爆响,气浪掀翻了许多架云梯。正在攀爬的鞑子惨叫着坠入火海,焦糊味混着硫磺气息…呛得人睁不开眼。
前冲的建奴愕然抬头,正看见十丈高的火浪从沙地下喷涌而出。
霎时间,八处滩头恰好同时亮起火把,燃烧的渔网化作火龙,将潮水般涌来的敌军拦腰截断。
爆炸声波令人耳膜嗡嗡作响。眼前的修罗场令人窒息——燃烧的船骸,裹着人体残肢在浪中沉浮,焦糊的肉香与硫磺味直冲鼻腔。
但建奴战鼓仍在轰鸣,更多战船如嗜血的鲨群冲破烟幕。
\"放滚石!\"老周砍断绳索,千斤重的礁石裹着火油轰然坠落。正在攀岩的后金兵如蝼蚁般被碾碎,燃烧的尸骸坠入惊涛。
但更多建奴顶着盾牌冲上峭壁,弯刀砍在岩石上迸出火星。
蜂群般的敌人踏着尸首涌来……
\"来了。\"把总李铁牛压低嗓门,铁甲下的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他身后三百壮士蜷伏在临时挖就的壕沟里,火绳枪的引线在风中明明灭灭。
\"杀鞑子!\"小旗官王石头抡起陌刀…劈碎一面盾牌,刀刃破甲后却卡在锁骨里拔不出来。斜刺里寒光闪过,他最后看见的是自己喷血的脖颈!还有漫天红雨中…徐徐升起的第二道狼烟。
王九立在最高处的高台,手中令旗翻飞。每当某处防线吃紧,就有小股预备队驰援。
马媛带两百神弩手在崖顶游走,专射敌军背插令旗的牛录额真。海风送来血腥气!混着硝烟在战场上空凝成血雾。
旗舰的牛髓看得目眦欲裂。他抽出重箭射落桅杆上的灯笼,嘶吼:\"放海东青!\"十只蒙眼猎鹰被取下眼罩、尖啸着冲霄而起!这是要召唤南信口的建奴骑兵合围。
丑时七刻,潮水始退!东南海岸已成炼狱。
而守军的火油即将用尽,八处防线已破其五。最紧张时,王九率亲卫打退了一股建奴!他的锁子甲插着十支断箭,而马媛的箭囊已空。
原妖匪头目、现王九亲兵的老周…抱着火药桶跃入敌群!爆燃的火光映出潮水般涌来的后金重甲。
王九单膝跪地,长枪贯穿面前牛录额真的咽喉。东南方八个烽火台已灭其五,剩下的在浓烟中摇摇欲坠。他能听见各哨此起彼伏的铜钲声——那是求援讯号。
\"将军!三号哨只剩十七人!\"满脸血污的传令兵跌撞而来,\"五号哨赵哨官...连人带旗被火炮掀进海里了!\"
\"撤到第二道防线!\"王九抹去脸上的血污。千五百支火绳枪的齐射…在夜色中织出猩红蛛网。但这不过是序幕,真正的杀招藏在......
海风突然转向?
王九抹了把溅进眼睛的血,在咸涩中尝到丝铁锈味。他从未如此紧张地…不时扫眼海面某处。
三团幽蓝火光在夜空中炸开。二十里外的海面上,皮岛水师统领麻漠猛地站起,铁甲撞得船舷哐当作响:\"岛上信号!全速前进!\"
但他没注意到,海风突然转了向。
\"降半帆!右满舵!\"副统领水则死死攥住舵轮。
飓风卷起浪墙高几丈!旗舰\"镇海\"号的龙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天前他们趁夜溜出皮岛港时,谁也没料到会撞上这场夏季风。
桅杆上了望手突然尖叫:\"暗礁!\"
水则浑身血液都凉了——月光照亮的前方,嶙峋礁石如恶鬼獠牙。他这才明白,为何登莱水师突撤封锁!原来是要引他们进这处死亡水道。
\"升全帆!冲过去!\"老水匪的凶性被彻底激发。当\"镇海\"号擦着暗礁掠过时,船底传来的刮擦声令人窒息……
但紧跟其后的\"破浪\"号就没这么幸运——伴随着木料爆裂的巨响,整艘战船在礁群间粉身碎骨。
黑暗浓稠。当水则望见长兴岛的火光时,舰队已折损一成多。更糟糕的是,西南方出现了登莱水师船队,该死的龟船正喷吐着火舌逼近。
\"火船准备!\"水则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蛟龙刺青。二十艘满载火油的小艇放下海面,敢死队划桨冲向登莱船阵。这是他最后的杀招——用皮岛儿郎的性命,在火海中撕开缺口。
第一艘火船撞上敌舰时,爆炸的气浪掀翻了\"镇海\"号的艉楼。
水则在漫天火雨中狂笑!他看见登莱旗舰\"靖海\"号的桅杆正在倾斜。但笑着笑着就有热泪滚落,那些燃烧的小艇上,有他欲传衣钵的义子……
而滩头的攻防还在白热化中!数百精锐守军前赴后继,全都以命换命:首要是不准建奴登陆!次要是绝不许其建立滩头阵地!
但守军太少、而建奴如蚁。求援了无数次!滩头的尸体已层层叠叠,弟兄们已基本壮烈……
而四千建奴、五千李秉诚军,除战死近三千外,已全部登陆!正在抢筑滩头阵地中。
敌军阵形渐渐严整,中军大纛在清晨浓雾中迎风飘扬!九千敌军的统领牛髓,正在咬牙切齿狂笑中……
恰此时!一抹幽蓝刺破晨雾,那是皮岛水师的磷火箭。
海天相接处忽然雷声大作。三十六艘龟船撞破浓雾,船首的虎蹲炮喷出火舌。麻漠立在船头,铁锚甩出钩住登莱福船的桅杆:\"斩网!\"
五百敢死队顺着铁索攀上敌舰,弯刀专砍操舵手的手腕。
\"吹角!\"王九踹翻扑来的敌兵,反手将标枪掷出三十步,将一名巴牙喇钉上礁石,\"全军反攻!\"
螺号声响彻云霄的刹那,海天交界处突然迸出数十道火龙。皮岛战船撞开登莱水师的残骸,碗口铳喷吐的火光照亮了整片海湾。
正在抢滩的后金军阵脚大乱,他们背后是燃烧的战船,面前是突然从岩缝冒出来的守军。
王九跃下高台垮坐马背,背后的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
六百突骑如利刃切入敌阵,王九一马当先!从己方勇士所剩无几的阵地旁跃过,悲鸣中长枪如龙!所过之处血飞尸扑。
但老对手的正红旗已有经验。他们的重甲步兵很快结成龟阵!狼牙棒挥舞着专砸马腿。
\"将军小心!\"雷若竖枪架住劈来的斧头,虎口欲裂也浑然不觉。王九焦急看向侧面,好在传来熟悉号角——那是契雪带卫所兵杀到!
战场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牛髓愣愣看着从侧翼杀出之人,那些端着火枪、衣衫褴褛的卫所兵,此刻竟列阵碾过滩涂。最前排的藤牌手突然蹲下!将藤牌打横,露出后面三排强弩。
\"放!\"契雪含悲带煞!长枪刺破浓雾。
千多支弩箭化作钢铁暴雨,瞬间撕碎重甲阵型。王九趁机带突骑凿穿中军,直扑那杆织金巨纛。
王九双目赤红、狮吼虎啸声中!牛髓的狼牙棒刚举起!却被长枪贯穿眉心,尸体又被竖成旗帜。
王九身后传来齐声欢呼:建奴主将已死……
辰时刚过,旭日驱散浓雾!来犯之敌仍逃走三千有余,岛上的守军更是人人带伤、且折损大半。
此处海水已染成暗红!而长兴岛的立岛之战却不止此处……
纪白率两百多人…负责阻敌的南信口!至今还音讯全无。
王九一言不发!踩着满地箭矢走上礁岩,脚下不时传来甲胄与碎骨的摩擦声。幸存将士正在收敛同袍,有个小兵抱着半截焦黑的陌刀嚎啕大哭——那是哨官王石头唯一的遗物。
\"南信口大捷!\"雷若捧着战报狂奔而来,却在几步外僵住。
他看见将军虎目含悲蹲下身!从阵亡名录上轻轻抚过一个名字:王小虎,十六岁,火头军,为护火药引线身中八箭。
海风卷起沾血的纸页,远处传来悠长螺号:正道尽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