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俊朗随着子慕予的目光看去,才发现是苏云深、齐浪他们来了。
走近的苏云深应该是跟他说了一句什么,可是他听不见,所以无法做出反应。
子慕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跟徐千策几个说了一些话。
不知子慕予到底说的是啥,罗浮洞的同门看他的目光只是关切,而无同情。
这让他好受一些。
对于自己突然失去听觉这件事,丰俊朗并不是什么感觉也没有。
谁也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废人。
可是,他昨天的忐忑、焦躁跟听觉一起消失了。
论修行天赋,他比不过子慕予。
论手段心性,他比不过子慕予。
他对自己唯一有信心的,是皮相。
可是,他不觉得自己单凭皮相就能吸引子慕予。
易地而处,若他是子慕予,他想不到必须选择自己的理由。
而他,却有必须选择子慕予的理由。
这段日子,他有些患得患失。
昨天的意外,确实让他失去了听觉,却让他与子慕予多了一些牢固联系。
所以,他其实并不十分难过。
或许,会有人说他不配。
可是,只要子慕予不放开他的手,他就一定会站在子慕予身边。
这个决定,他或许很早就做下了,只是自己没意识到。
子慕予朝他伸手,他十分自然就挽上,五指相扣。
徐千策一直打量着二人。
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以前他看子慕予眼里根本没情意,可是,现在他看不清了。
子慕予看向丰俊朗的时候,眼里多了一些怜惜。
不是居高临下的怜悯。
是怜惜,它由情而生,所以也有另外一种说法:爱怜。
徐千策正出着神,忽听周遭一阵惊呼。
海天相接处像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水面突然炸开,海浪如受惊的兽群奔突,万吨海水似琉璃帘幕倒悬天际,白色水花倾泻,龙首现出。
那角似万年古树杈。
双瞳如转动的金乌。
麟甲映得真日熔金。
龙身升腾而起,长尾拍碎水幕,悬于半空停了片刻,巨大的眼睛在岸上几人身上逡巡,似在寻找着什么人。
子慕予眯起眼睛,松开丰俊朗的手,推着他稍往后退了一步。
不知是不是错觉。
这条金龙的眼睛,最后锁定的是她的方向!
「吼」!
一声龙啸,巨大的环形音爆层层迭迭扑平五十里浪峰,又激起的五丈高浪,朝岸边掩来!
“往高处跑!”子慕予一声惊喝。
苏云深、徐千策、齐浪、朱月璃撒腿便跑。
子慕予拉着丰俊朗,御剑飞起,从浪尖越过。
苏云深几人被巨浪扑倒,有人狠狠撞到了椰子树上,浪退时又被扯着往海的方向滚了几丈地,幸有彼此牵拉护挡,没被彻底卷进海中。
巨型龙尾接着拍来,越过海岸线,目标依旧是子慕予!
十二座吞天化煞塔忽生雷霆紫电,结成巨大的光网,裂响着缠住甩进来的龙尾。
金龙痛嘶,连天上的云层都被震得半散,挣扎着依旧拍向子慕予的飞剑。
子慕予迅疾躲避,依旧被龙尾曳出的狂风晃得摇摇欲坠。
丰俊朗大喝一声「长风」,扬手冲龙尾狠狠劈下。
可凶猛的剑气刚触及龙尾周遭的电网,那电像被激惹的金蛇,竟顺着剑气的来处迅速蔓延,眼见就要扑上丰俊朗!
子慕予疾速掠过,将丰俊朗手中「长风」拍飞,用手护着丰俊朗迅速落地。
无数鳞片在空中飘落。
那只龙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巨尾已经渐渐冒出热烟,依旧不死心。
再次冲子慕予卷来。
「君阳」激射而出,刺向金龙。
巨大的体型差衬得「君阳」就像一根细针,电光缠上「君阳」,龙鳞坚硬如钢,竟不得寸进!
子慕予挥掌劈向迫近的龙尾,却如蚍蜉撼大树!
羽鸿步迈出,子慕予的身体以诡谲的弧度从龙尾底下的狭缝处闪过,她刚堪堪避过金龙这一扫,一阵破空声急速逼近!
一根金色法杖裹挟着梭形气浪径直从扑来的龙尾上穿过!
血沫乱飞。
连紫电都染上了些许粉红。
金龙哀吼一声,将尾巴缩回海域,一下腾跃似要冲入九霄,龙首却转而向下,冲入海底。
海面再一次炸开,天空下起了骤雨。
子慕予已回身至丰俊朗近前,两人肩并着肩。
雨中有人影飞来。
素袍袈裟,腕缠佛珠。
法杖在他面前高速旋转着,将刚才沾染上的血珠甩得干干净净。
正是王寻。
王寻收回法杖,隔着雨帘,朝子慕予看去。
“子师姐!”吴念虹跑来,全身湿透,“师姐,那个人,在找你,他已经等了你许久了。”她指着王寻。
子慕予点了点头。
心想,王寻,你来得好,省得我还要找人。
只是,你有自保的本事,何须我来照顾呢?
老和尚,你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王寻一步步向子慕予走近。
脑中记忆如潮涌来。
他试图将眼前人,与当日在文城见到的那位少年重合,与更久远时,那个在雨夜中破庙前,喝声让他「滚」的小儿重合。
曾经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
在距离子慕予两米处,他站定。
静静地盯着子慕予,看了许久。
子慕予也直直看着他。
良久,王寻问:“你小时候是不是去过青山县?”
子慕予叹息一声:“王寻,是我。”
王寻的眼睛缓缓睁大,雨水在眼角淌落,脸上依旧带着狐疑。
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子慕予苦笑:“你那时候偷偷塞进墙缝里的钱袋,后来记得拿走没有?你想读的书,读了没?”
王寻瞳孔一震。
钱袋和读书的事,就只有他和当初那个小孩知晓。
果然是他!
不,是她!
王寻脸上的狐疑尽消,又走近了两步。
“我以为你已经……”王寻微哽。
子慕予:“我好好的。”
王寻将子慕予上下打量,脸上渐有浅浅笑意,清了清嗓子才道:“你什么时候变成女的了?”
子慕予抬起手,自己将自己打量了一番:“我一直是女的,是你眼拙。”
王寻无奈一笑:“好嘛。”
王寻想起自己曾经将子慕予当成娄伯卿,取了子慕予的血为许含卿治疗寒症的荒唐事,不禁有些惭愧自责:“你明明知道我的名字,上次见了我,怎么不认?”
子慕予静静地看着王寻:“当时我也没认出你。”她伸手作势丈量王寻身高,“谁能想到,当初那个瘦成竹竿的小和尚,长得这么高了呢?”
王寻嘿嘿地傻笑,摸了摸尽是雨水的光头颅,然后又定定地看着子慕予,旁若无人,眼中尽是久别重逢的慨叹和欢喜。
子慕予摸了摸芥囊。
桃花寺的钥匙就在里面。
她如何忍心,在王寻如此欢喜的时刻告知他老和尚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