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含卿衣裳半散,瞳焦虚空,跌跌撞撞扑回到自己的寝殿——玉璃宫,伏倒在琉璃床上嘤嘤哭泣,上气不接下气。
贴身伺奉的都是低阶应龙幻化的丫鬟,见到许含卿是从钟华宫出来,都不敢看,不敢问。
他们应龙一族崇尚力量和权力。
谁有本事,便坐高位。
换而言之,坐高位者,都是有本事的。
应龙一族为了壮大本族实力,有生育崇拜,所有雌龙都比同阶层雄性地位高出不少。
但皇族除外。
龙族太子玄穹有全族配偶优先选择权。
不说许含卿与玄穹有婚约,就算与许含卿有婚约的不是玄穹,玄穹染指了许含卿,在整个龙神宫也没有人敢置喙半句。
不多时,一只身披金氅的老龟携龙王口谕而来:“宣玉璃郡主龙渊宫晋见!”
随侍丫鬟立即上前,帮许含卿整理仪容。
许含卿呆呆地立着随丫鬟们摆弄,像尊木偶娃娃。
龙渊宫是龙王起居处及处理政务之地。
穹顶悬着三百六十盏夜明珠宫灯。
十二根盘龙柱由万年花岗岩雕成,盘龙之间,雕画的是两次三族大战时族龙视角的惨烈战况。
其中,依稀可见战场遗迹,正是最初的凤凰坳模样——一览无际的平原。
幕墙镶嵌着各种精雕贝壳,每片贝壳的亮面呈现出不同海域实时影像。
宫殿正首,是珊瑚混着水玉斫成的王座,上面盘着九条玉龙。
此座与海面相照,时不时可见浅泛的涟漪或浪涌云涛。
王座前是整块血珊瑚劈成的案台,上面施有术法,可见整座龙神宫的兵力布防。
许含卿迈进龙渊宫,脚下银丝毯激出阵阵环形光晕。
一根盘龙柱上的石龙忽然动了。
石质渐渐蜕变,成了一条真龙。
巨大的龙头探向许含卿,龙尾尚且盘在柱子上。
这条龙已经很老,灰色的瞳孔外圈长着一层红翳。
许含卿忙下跪行礼:“臣女见过龙王。”
老龙寒飕飕地盯着许含卿一阵,才向上首宝座游去。
宝座浪起,现出一个气势威严的老翁。
除却他额头上的两只角,他看起来与凡人老者并无不同。
“玉璃,”龙王冷声唤着许含卿的封号,“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好好嫁与玄穹为妻,为他生儿育女,要么,死。”
许含卿一直垂首跪着,大大的眼泪珠一滴滴往下滴,溅起一圈圈水晕。
“若让我知道,你再敢私底下接触焚天,我让你生不如死。”龙王的话狠绝而直接,毫不留情面。
许含卿咬唇抬头,鼓起勇气朝上首看去:“我不明白,您心里,到底有没有寻哥哥这个儿子?”
龙王轻轻曳曳手。
一团水呈手的形状往许含卿的俏脸上刮了过去。
许含卿头一歪,发丝尽湿,白嫩的脸皮上赫然多了个掌印。
“别自作聪明。”话落,龙王人形消散,重新变成一条石龙,盘回柱子里。
许含卿瘫坐在地上许久,最后失魂落魄回了自己的玉璃宫。
……
……
望都县,桃花寺。
王寻不愿意跟子慕予走。
他说,要为师父守孝。
而子慕予,也不能留在桃花寺,罗浮洞众人还在等她。
总不能不顾王寻意愿,将他砸晕了直接带走。
子慕予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办法。
给王寻留下一个傀儡人吧。
她原本想着,要不要变个老和尚。
可是转念一想,便否了这个决定。
她怕这样,王寻会更难从丧亲之痛里走出来。
子慕予从怀里夹出一张人形纸片,竖于眉心:“灵帝敕吾纸书符,神通般若,魄镇乾坤,冥思通法界,系我意念于此符,化人!”
符纸就扔在身侧。
白光微闪。
两个一模一样的子慕予出现在王寻面前。
样貌,衣物,如出一辙。
王寻缓缓瞪大眼睛。
他听过傀儡术,可从没亲眼见过。
“这是假的。只会做一些简单的动作和表情。人是群居动物,一个人生活是会出现问题的。先让她陪着你。”子慕予解释道。
王寻嘴唇翕动。
子慕予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要么跟我走,要么留下她。只能选一个。”
王寻选择留下。
又一道白光闪起。
王寻眼睁睁看着真的子慕予走了。
他愣愣的望着跟前的傀儡人,表情跟假的[子慕予]一样麻木。
悲恸在心,他失去了控制表情和情绪的能力。
他转身拿起锄头,往桃林走去。
“你就留在家里。”他离开前对傀儡人道。
[子慕予]亦步亦趋,一直跟在他身后。
半路,王寻停住脚步看她一眼:“你回去。”
[子慕予]微微歪头,没有反应,也不知能不能听懂人话。
王寻继续往前走,[子慕予]也跟着动。
看来跟着他,是子慕予留下的指令。
王寻不想管了。
他去了桃林。
王寻也觉得子慕予给他师父选的坟址算是整片桃林最好的地方。
不管风水好坏,此地视野开阔,三面桃树枝茂密,左青龙高耸,右白虎低伏,前朱雀明亮,后玄武稳固。
距离寺庙也近。
只要他想师父了,随时可以来探看。
他用锄头将坟茔的土培得更浑圆,将周边收拾得整整齐齐,然后,坐在坟侧,嚎啕大哭。
真正的子慕予在的时候,他只是哽咽,不敢放声。
现在,他可以尽情将心中的悲痛发泄。
[子慕予]就坐在他旁边,静静地看向前方,脸上没多少表情,似乎没发现身边的人在哭。
她只是一个人形的木偶。
唉。
子慕予在心底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她就知道,只要她还在这里,王寻便没法彻底地哭出来。
哭吧,哭吧。
以前想让丰俊朗哭一场,她故意让古元卓跟他打一架。
可是现在王寻不是小孩子了,得采取不一样的手段。
她演得很小心。
装作自己,只是一个傀儡,没有多少情绪和动作,神情麻木。
嗯,离开那个子慕予,才是假的。
她知道,她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
但是最起码,王寻在最难熬的时候,她在。
就算,他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