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老夫人轻叹了声,“你说的也是,钟氏已不存。”
片刻后,老妇人看向汪夫人,说:“汪夫人,今日我等来此,却是来沾喜气。我桃镇十里八乡近千户,皆愿滴血制长明灯,为汪三公子祈福,令他在九泉之下可以安息。此事于汪夫人来说,当也称得上喜事。”
话落。
后头有人抬上来一盏半人高的莲花灯。
在汪夫人怔愣的目光中,钟老夫人接过一把刀,伸出手划破掌心,将血滴落在那晶莹剔透的莲瓣上。
汪家下人皆都倒吸了口冷气。
钟老夫人身边的姑娘立刻扶着老人,惊呼道:“奶奶,您……不是说扎手指头就好吗?”
钟老夫人朝孙女摆了摆手,又缓缓道:“前日,我孙女食不下咽,我问她怎么了,她跟我说,她去向夫子的桃林种了棵桃,种的时候很高兴,可等她种完抬头时,入目所及,只有焦土。”
“我孙女问我,若是一把火就可以烧掉一片桃林,那她们为什么还要种桃呢?”
钟老夫人看向汪夫人,叹说:“我活了七十三岁了,但我当时却什么都答不了我的孙女,这一生,我遇到过很多把火,那些火烧了一片又一片桃林,而我无能为力,所以,我宽慰不了她。”
汪夫人沉声道:“云老应该告诉她,种桃本就是蠢的,倒不如不去那焦土,去学做能放火的人,云家有这样的能耐,可以让她作能放火的人。”
钟老夫人身边的姑娘咬牙,方要开口,就被祖母摁住了手。
钟老夫人说:“后来,我自个去了那片焦土,我看见了许多个孩子在那种树,她们就站在那里,看着大片的焦土,我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但我心有恐惧……”
老人怅然道:“种桃者当爱桃,因爱桃而有桃镇,我们不能让这把火一直烧下去,早晚,它会烧毁桃镇,烧烬十里八乡,烧毁一棵又一棵桃,一个又一个孩子……”
十年前,年方二九的向流徵对她笑说:“钟奶奶为何会觉得我想改变什么?我什么都不想改变,我只是想让大家在种桃的时候欢愉一些。至于识字,识字才能看得懂状纸,看得懂契约,可以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若说真有想改变的,那我希望数十年后,大家都会喜欢桃镇,都爱这片土地,就像,我很庆幸我生长在这里一样。”
思绪拉扯回来,钟老夫人那颗苍老的心突然跳得快了些,她说:“我活了七十三岁,见过很多把火,可我依旧爱着这片土地,我希望桃镇的孩子们,也愿意守护这片土地,所以他们不能失去灭火的勇气,所以我得试着带他们灭一次火。”
周围提着灯的人皆都平静望着汪夫人。
汪夫人轻攥了攥拳。
许久后,久到吉时已过,司礼都忘了提醒。
汪夫人哑声道:“我不明白,她向流徵就这般要紧……”
“你确实没明白,”钟老夫人摇了摇头,“众人求的不只是向夫子,是她们自个心中的净土。这满山的人,求的是他们心中的义。”
汪夫人沉默。
她是掌控着大半个桃镇的命脉,可她确实没法对这么多的人下狠手。
钟老夫人含笑等着汪夫人回应。
她当然不是带人来砸了汪家,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响应她老人家一道来此。
她是带了台阶来的。
钟老夫人将手落在莲花灯上,温声说:“汪夫人,你知我出身钟家,但你可知,钟氏起源于驱邪神君钟馗,桃木驱邪,起初的桃匠原是驱邪将。”
汪夫人听到这话,看着莲花灯的目光倒是凝重了些。
“没听过。钟馗……你家的?”
不止汪夫人惊讶。
暗处躲着的虞秧等人也惊讶。
穆良朝更是道:“在这个世界,钟馗也有后人啊。”
两个世界有很多文化对应他倒是知道的,但还是惊讶。
钟老夫人点头,“是,汪家这地宫,不就是从钟家夺得?我家祖上掌祭祀、驱邪事项,因而也负责守卫这地宫,只是时日久了,子嗣凋零,今成绝户。”
她说:“我知汪夫人想要配阴亲,是为了汪三公子。因而特让人将祖传莲花灯取出,以血点长明,这是我祖上留下的为逝者祈福的法子,若是汪夫人愿意放了向夫子,并放下结阴亲的念头,我便将此灯赠与汪三公子,我等更会为汪三公子祈福。”
汪夫人看向那染了血的莲花灯,默然不语。
长明灯,她当然是为她家睿儿供了。
说实话,她不稀罕什么长明灯。
但这钟老太太说的什么钟氏祖传,让她有些动心。
这汪家地宫是从钟家手上抢来的,而且,她亦疑惑,钟家为何守着这么大的地宫,碰都不碰一下。
但最要紧的是,她没想到此番会来这般多的人,她季玲妩再能耐,也不可能跟这么多人打起来。
子时已过。
所有人都在看着汪夫人,包括隐在暗处的虞秧等人。
许久后,汪夫人才苦涩道:“云老,我也苦啊,睿儿去世后,我是一夜一夜睡不好……”
钟老夫人:“是,老身也是做母亲的人,都明白……”
二人既是开始客套,就说明汪夫人现下愿意下台阶。
没过一会,杨晚凝和向流徵就被带了出来。
兰在野耸了耸肩,“这是真用不上我们了。”
虞秧说:“那不是挺好的。”
虽然很意外,但确实,这般处理结果,比他们插手其中要好得多。
九秋迟疑道:“那汪夫人真会放弃结阴亲的想法?我总觉得,她会烧毁向夫子的桃林都要坚持此事,必然是因着她笃定如此真对她有利。”
虞秧说:“不管她是不是一时的妥协,至少她这次退了。有一就有二。”
穆良朝问:“那向夫子,可还要接触?”
谢迟的目光落在人堆里。
向流徵被人群簇拥着离开,留下的汪夫人只平静看着山下。
谢迟看到了汪夫人低语时的口型以及唇畔的嘲讽。
于是微微蹙眉,道:“此事,怕是还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