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五月初五,乐亭县西八里汀流河李家庄渡,一艘客船刚刚停在岸边,立马就有七八个人围了上来,韩林牵着苏雪见的手钻出船舱,随即站在船头作了一揖:“有劳诸位久候。”
李家庄渡是乐亭县最近的一个渡口,除去客运、这里也是一个重要的货运集散地,码头上拥着不少挑夫、脚夫等等。
但这些人都被先一步赶到的李柱带着亲卫堵在了外围。
少一刻钟就很有可能影响自己今日的工钱,因此不少人脸上露出不快之色。
一个比亢五还要圆滚的胖子跻身上前,对着韩林行礼说道:“继富见过守备大人,一别三年,再见实在令人唏嘘。”
韩林呵呵一笑:“亢兄倒是一点没变。”
亢继富顺着韩林的目光低头看去,嘴里苦笑道:“南来北往、往来的应酬实多。”
感受着周围越来越不善的目光,韩林赶忙道:“亢兄,咱们边走边谈。”
亢继富的应酬多,他韩林又如何不是,自从开春以来,韩林先后接待了郑思明、蔡鼎、王徵、茅元仪等人,可以说是自从升了守备之职以后,韩林也终于第一次体会到了体制内的无奈。
好不容易百忙之中想起了自己的爹,没想到他爹到了,亢继富也从平阳赶了过来。
人家千里迢迢的来,而且第一时间就在码头等候,韩林也没有办法,不知者不怪,韩林也只能先见亢继富了。
两个人前呼后拥的,顺着湿漉漉的台阶缓缓而上,身后前呼后拥的跟着二十来号人,韩林怕路上实在太滑,顺手便将苏雪见抱起。
亢五看到以后有些错愕地说道:“不想守备大人的千金已经这么大了,昔在奴地时得见夫人,宛如一对金童玉女,却没想到……”
韩林噗地笑出了声:“这不是我闺女,我今年才及弱冠,哪里来的十岁闺女,雪见是我认的义妹。”
看来这亢继富除了胖,眼神也不怎么样。
苏雪见也“咯咯”地笑了起来,勾着韩林的脖子喊:“爹。”
韩林“恶狠狠”地拧了拧唐雪见雪白的脸蛋,嘴里道:“再叫,就不带你见咱爹了!”
人的岁数越大,就越喜欢孩子。既然老头子想孙子孙女了,韩林就将唐雪见给一同带了出来,虽然差了一辈,但苏雪见终归是个孩子不是,而且苏雪见这半年来被韩林养的珠圆玉润地,任谁看了心中都十分喜欢。
他不信自家的老头子能逃得过去,现在自己又不想成亲,就拿雪见先挡一道。
“继富眼拙,大人恕罪恕罪,那……夫人安好?”
韩林看了亢继富一眼,心道这胖子是不是和我八字不合?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于是叹了口气说道:“在奴地走散了,至今还没有消息。”
在亢继富看来,二十岁还没有子嗣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而且夫人又在奴地走散,他这接连的两问直击韩林“痛处”,闹得亢继富额头的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嘴里不断地说着什么“吉人自有天相”“恕罪”“恕罪”一类的话语。
韩林一边嘴上说着“不知者不怪”,一边偷摸地和落在亢继富身后半步的亢五对视了一眼,那意思是:“你家这位少爷,没什么毛病吧?”
亢五的额头也见了汗,有些尴尬的将头低了下去,假装没看到,倒是他身旁走着的何歆嘴都快笑歪了。
吕蒙子忙打圆场,凑到近前说道:“东家,我已经在聚贤楼订了酒席,你看咱们是不是先往?”
码头外早已经有车马等待,亢继富那胖大的身子,恐怕难以有马能够承受的住,于是韩林将苏雪见交予了何歆,携手和亢继富一起坐在马车上,对着吕蒙子点了点头说道:“亢兄远道而来,我等自当尽地主之谊,先往聚贤楼吧。”
此时的马车并没有减震装置,就只能通过铺厚褥、皮毛等方式减缓颠簸,韩林坐上去以后,发现这驾马车车厢十分宽阔高大,即便他和胖大的亢继富一同坐进去也不显得拥挤。
车厢前后左右各有一门,由于天气已经渐热,亢继富又胖,前后两门都摘了,车厢更像是一个小亭,厢底铺着厚褥,厚褥上面又铺了一层蓝、红、金、银的四色妆花。
这其实就是后来的南京云锦,云锦又分为三种,分为库缎、库棉以及妆花,其中妆花最为名贵。
韩林不由得心中暗叹这些商贾们的奢侈富庶。
路上两人闲谈了一番,多是亢继富来时沿途的见闻,或是韩林介绍乐亭的风景名胜。
继而又提及秦地匪事,韩林向亢继富问道:“敢问亢兄,秦地关中匪患竟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亢继富脸色正了正说道:“不错,秦地关中大旱,天赤如血,去年先有澄城王二、种道魁等杀知县落草、又复府谷王嘉胤率杨六、不沾泥等倡乱,这二王大肆在秦地劫掠富庶之家,听说有了这两个人带头,秦地各处闻风而动,已有不稳之势。”
平阳属晋中,距离秦地还有一段的距离,但连他都已经有所听闻,那这起寇的势头势必不会太小,农民起义的星火此时看来已经被点燃了。
韩林猛然想到王徵似乎就是秦地泾阳县人,应该对这些事情更为了解。
看来等回到营驻地以后,还是当面先问问王徵。
韩林这边想着,那边亢继富拍着巴掌笑道:“原本秦地就大旱绝收,再加上这群贼子倡乱,粮价疯涨,韩兄可知若往秦地运粮收入几何?”
看到亢继富脸上的笑容,韩林心中有些不悦,囤货居奇发国难财是此时绝大部分商贾的共性,但他还是平静的问道:“几何?”
亢继富脸上笑容展露,伸出一个巴掌前后一翻,炫耀道:“可获利十倍,与往奴地运粮无异,可奴地路遥,而秦地关中不过三五百里,这算计下来又省下了不少的成本。”
“秦地绝收,百姓穷苦,哪里来的钱买粮?”
亢继富笑容更甚:“咱又不卖予那些泥腿子,卖的都是些富户,咱卖他十倍价,他那一斗便可换回一个黄花大闺女或者数亩良田回来,这买卖稳赚不赔。”
韩林暗中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