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浔还在屋里想着方才那声惊雷的事,突然听到啪啦一声,房门开了,周昫蹦蹦跳跳地进来,满脸的欢呼雀跃。
“师父!那个戴丑八怪面具的人是我爹!”
“你说谁丑八怪啊?”周祀紧跟着就进来了,随手将那夜叉面具扔到桌上,“还你爹你爹呢,你师父比你还早看出来。”
周昫回头看陆浔,果然不见他有什么惊讶的神色,反倒是很自然地行了礼,道了句“见过殿下”。
“别客气,冥界没有殿下。”周祀摆了摆手,那欢跃的气氛微敛,眼神中有一瞬间的黯淡,“我也早就不是殿下了。”
绿烛泛出的幽光晦暗不明,冥界没有月色和星闪,即便开着窗也透不进多少光。
陆浔还不是很习惯这种环境,拿着银针,总想把烛火拨亮些:“殿下这两个字,在心而不在身。皇令能夺一人的身份,却夺不掉他的人心。即便这么些年过去,京中认您为殿下的人,一直不少。”
周祀听着这话,松然一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这话说的,倒有几分宫学里老太傅讲课的意思。”
“话是实话。”陆浔道,虽然喊着殿下,却也没太多拘束,“但宫学里的老太傅,可不敢说这种话。”
周祀爽朗地笑出了声,挑起眉头:“那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陆浔想起了当年在马车里的情景:“您那句顺手而已,和以前简直一模一样。”
“大意了啊……”周祀口中说着,眼神里却多了两分打量,“我和以前一模一样,你倒是变了许多,太学科考出身,还能让大理寺道一句黑脸阎王,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手段……”
他顿了顿,用眼神扫了一下周昫:“阿昫在你手里,吃了不少苦头吧。”
周昫不知道事情怎么就突然扯到自己头上了,听这语气,怕他爹要怪陆浔动手的事,正想解释两句,但周祀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他从小就是个皮猴子,三天两头不是上房揭瓦就是下水摸鱼,我罚他,他也不怎么怕,过后一点记性不长,还跑去找他娘告状。”
周祀是对着陆浔说的话,眼神却是看着周昫的,眼里满满的全是挑衅。
告状嘛,谁不会一样。
“就刚才,他还一股劲地从屋顶上往下跳。几层楼高的屋顶啊,他说跳就跳,也不怕把自己摔坏了,我拦他,他还不听。”
周昫听着他说的话,瞪大了眼震惊到不敢置信。
这可是亲爹啊,至于这么挖坑埋死他的吗!
“可是事实?”陆浔的眼神一侧过去,周昫就猛地退后几步和他拉开了距离,一副准备随时要跑路的样子。
“我不是故意跳的,是他不讲武德,打不过就用术法坑我……”
那就是真跳了。
陆浔眼神一沉,周昫顿时寒毛林立,气焰立马就歇了下去,乖乖地敛了叫嚣,连人都站规矩了。
“再给你一次机会。”陆浔道。
这种不顾安危的行为,每次被抓到总少不了一顿训,周昫十分识相地改了口:“知错了师父,下次不敢了……”
周祀从没见过一个人变脸变得这么快,上一瞬还是满脸“你能把我怎样”,下一瞬就老实得跟个兔子一样。
他是听说过阳间那些事的,知道周昫服着陆浔的管,但今日亲眼所见,还是觉得有些出乎意料。
服归服,但他没想到能这么服!
周昫匆匆瞟了他一眼,像是要他说两句好话,又立马敛了神色,打量着自家师父是个什么态度。
周祀把他的神情动作都看在眼里,松了口气,愉快地笑了起来。
“多少年啦,总算有个能制住你的人了,我也好松快松快。”周祀揶揄道,“这回可不是我要动的手,看你还怎么找你娘告状去。”
周昫气得想咬他。
这当爹的怎么一点当爹的样子都没有!
周祀把人逗了一番,心情愉悦:“行了,歇着吧,等明日鬼门关开了,我送你回去。”
周昫一顿,飞快地看了一眼陆浔:“送我回去?那你们呢?”
“你是生魂,和我们不一样。”周祀没有直接回答,周昫却也听懂了。
只有他一个人回去,回到那个既没有东宫又没有师父的世界里去。
他赌气一起,横梗了脖子:“我不走。”
“别闹。”周祀道,“生魂不能久居冥界,你还想真死了不成?”
周昫一点不介意:“死就死了,没什么不好的,反正活着也就那样。”
“周昫。”周祀正了神色,却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你听不听?”
他几步上前,伸手要抓,周昫就噔噔噔地躲开他跑到陆浔身后:“我不走师父……”
“你不走什么不走?”周祀头疼得气道,“这事也由得着你选?”
周昫探出头:“我自己的命,凭什么不能由着我选!”
“你……”要论斗嘴,周祀根本赢不过他,指着他说不出话来,“陆浔你看他,说的什么话!纯纯欠揍!”
“师父……”周昫软了脸色求道。
“是挺欠揍的。”陆浔回了他一句。
周昫立马就不乐意了,这一个两个的净想让他回去,他们是安心了,就留他一个在世间受苦,凭什么啊!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周祀与陆浔对了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出了门。
周昫就坐在床边,拉长了脸,两手抱在胸前,浑身上下写满了不高兴。
陆浔在心里叹了一声,坐到他身边,捋了捋他的背:“你在生什么气呢?阳寿未尽,活着不好吗?”
“不好。”周昫斩钉截铁。
他根本就不敢想,若是一睁眼就要面对陆浔的死讯,他该怎么办?他肯定会疯的。
陆浔又叹了一声:“阿昫,你把我看得太重了,可是这世上在乎你的人,从来不只有我一个。魏朝、宋彦、王常、周宴、二郎……你当真舍得下他们吗?”
周昫的眼睫颤了一下,咬了一会儿牙才轻声道:“这不一样……”
“嗯?”陆浔没听清。
周昫却突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着他:“这不一样的师父。没有我,他们还会有其他人。可是没有你,我就不会是我了。”
他从床边顺势滑了下来,屈腿跪在陆浔跟前:“师父,我不能自己一个人回去的,我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