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祀就待在屋外,听着里面的哭嚎和训责声,有些心疼自己的儿子,好几次手已经碰到了门,但最后一刻还是忍住了。
他与周昫死生相隔了十年,虽说父子亲缘,到底错过了太多成长的时光,周昫早就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如今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又是怎样一种性子,他并不比陆浔清楚。
自己进去只会把事情搅得更复杂。
周祀叹了口气,耐住性子等在外头,心里念着臭小子可有点眼力见儿吧,你再犟也犟不过你师父的……
长风卷过了宽阔的街道,掀起宽袖和发梢,将屋檐下的一排铜铃撞得叮叮当当乱响。
周祀的思绪从屋里转移到那摇摆晃动的影子上,脸上的神情看着平静,却莫名给人一种悲戚感。
冥界鲜少有这般大的风,一日之内两次天象预兆,宫里那人怕真是要大行了。
风停的时候,屋里的动静也停了,周祀听到了开门声。陆浔跨出门槛,垂着目光,仿佛很累,又有几分落寞。
“他还是不答应?”周祀问。
“不是。”陆浔回道,“他答应了,明日回去。”
周祀本该松口气的,却不知为何松不下去:“怎么你看上去不大好?”
虽说挨打挨骂的都是周昫,但这种熬心一样的过程,陆浔一点也不比他好受。
“他不是心甘情愿回去的,我怕他回去后再干出什么事来。”
毕竟周昫发疯时是个什么样,陆浔没少见过。要是他为了回到上面再自寻短见,陆浔根本就拦不住。
“生魂还阳,他不会记得冥间事的。”周祀道。
陆浔蹙眉,不记得冥间事,那周昫一醒便要面对自己暴毙的消息,只怕事情会更糟。
玉石俱焚,拉着京里人一起陪葬,这事放在周昫身上一点也不奇怪,再加上今日那场惊雷的预示,陆浔总觉得心里不安。
周祀进屋时,周昫正面墙站着,这是陆浔常用的让他冷静的方式。
听到开门声,周昫倏的一下站得规矩,但立马又察觉那脚步响并不是陆浔的,便松了紧张转过头。
果然是他爹。
“疼不疼?”周祀走近他,惋惜一般地叹着气,“原本就答应多好,非得挨上这么一顿,最后不还是这个结果。”
“我真就非回不可吗?”周昫还不肯放弃。
“非回不可。”周祀一字一句道,“生魂直堕冥道,生死簿上你阳寿未尽,到时候过不了判官台,是要遭雷劈的。”
“劈就劈,谁怕谁啊。”周昫嘟囔了一句。
周祀听到了,抬起一脚踹在他身后,把人踹得嗷的一声嚎。
“干什么踹我?疼着呢!”周昫呼呼地揉着自己的两团。
“你还知道疼?”周祀恨道,“陆浔就是把你打轻了,还让你说得出来劈就劈这种话。”
周昫耸着鼻子哼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等我回去了再正经死一次,就能光明正大地下来了。”
这臭小子果然是在打这主意啊,陆浔猜的一点没错。
周祀气起,撸着袖子左右看了两圈,见那鸡毛掸子还搁在桌上,干脆抓了过来。
周昫一看他的动作就躲着他走:“你干什么,师父都打过了。”
“他打过了是他的事,我还没打呢!”周祀追着他在屋里绕圈,“你给我站住,还敢跑?站住!”
周昫呜呜嗷嗷地在屋里乱蹿,周祀费了好一番劲儿,连术法都用上了,才好不容易抓到了他,也不拘什么姿势,扬起鸡毛掸子往他身后敲了两下。
“啊!哎哟!”周昫让他抓着胳膊,跳着脚要逃,“你真打啊!”
其实周祀打人的技巧比陆浔差远了,周昫也就是身后新伤,泛着肿的皮肉耐不住折腾,才让他敲得有点疼。
“让你个臭小子欠揍!”周祀又挥了两下,“你娘和哥哥不在,我看你还能逃哪儿去?”
“嗷!”周祀一掸子歪打正着地落在肿棱上,乍然一阵锐疼引得周昫差点腿软跪了。
“行了行了……”周昫歪着身躲他,边挣着他的手,“爹,不打了不打了,真的疼……”
周祀一个手滑没拽住他,周昫一得自由就撒了腿往屋外逃去,谁知才跨出门槛便让陆浔堵了回来。
陆浔手里拿着刚找掌柜要来的药,看看周昫,又看看屋里的周祀。
周昫趁着这空档一溜烟地躲到陆浔身后,告状道:“师父,我爹他欺负我。”
“我欺负你?”周祀久违地又体验了一次被熊孩子气上头的感受,“方才你同我说的那些话,你敢对着你师父再说一遍?”
周昫没那胆子,悻悻地缩起脖子闭了嘴。
这件事终究是没有回旋的余地,等第二日鬼门一开,周昫就被两个人盯着去了生魂还阳的地方,全程跟押解犯人差不了多少。
眼前金光缠绕,这一步便是天人相隔。
周昫想逃的,可问题是身后一个是他亲爹,一个是他亲师父,哪个他都开罪不起。
入口处守着两个判官,一个执笔,一个拨着算盘,目光幽幽地在周昫身上盯了半晌。
在一顿算珠的啪啪声响后,笔尖在纸上一勾,一张判票贴到了周昫身上:“命数未尽,过吧。”
周昫瞬间手脚冰凉,脚下不自觉地往回退了一步。他跨不过去,即便身后有师父不肯认他的威胁在,他还是没法说服自己的本心跨过去。
“师父……”周昫哀求着转身回头,却不料被推了一下。
他不曾防备,这一推让他失去了平衡,脚下踉跄一步,人已经陷进了金光里,失重感传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
不,不要!
他挣扎着要去抓眼前的人,可身体僵硬不动,一点不听他的使唤。
“师父……师父!爹!”
陆浔的眼神一直望着他,身影却逐渐被金光淹没,只有声音留在周昫的耳边。
“好好活着阿昫,你若胆敢惹了乱子,我便不再见你。”
金光倏的闪过,所谓生死也不过是眨眼之间,判官已经冷漠地喊着下一个。
谁也没注意到,一缕白光在最后关头挣脱了金光的束缚,缠到了陆浔的手腕上,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