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惊蛰到清明,经过一个月时间的连续开荒,小庄村村后的野坡子山被犁了一个遍。
因着山上的野草和灌木繁多,村里现在烧火的柴禾都用不完,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堆满了从山上拉回来的木头和树根,村子里随处可见都是一堆堆的野草码成的草垛。
搁到别的村子,这些草垛可能就是孩子们撒欢的地方了,可在小庄村,草垛上面一个孩子都没有。
为了多挣工分,秋天能够多分地瓜,村里的孩子都上山了,半大孩子能干活,小的父母就放在身边带着,一群孩子聚在一起玩,旁边都是干活的大人,父母也倒放心。
小白也是看孩子的一把好手,随着野草被收割完,山上没有了兔子的踪影,小白就干起了看孩子的活,每天围着村里的小萝卜头们转,碰到调皮捣蛋跑远了的,不等着家里的大人呼喊,小白就会主动挡在身前,连拉带拽的把跑远的孩子赶回人堆里。
久而久之,村里的孩子都被它给练出来了,每天就是到固定的地方玩,不再到处乱跑。
荒地大体被开垦的差不多的时候,李怀溪分了一部分人去山脚下垒苗床,育地瓜苗,这活大家去年也都已经干过了,做起来轻车熟路没有难度。
村里地窖里的地瓜全部拿出来合到一起,把去年的十个苗床种完后又垒了二十个新的,这才把所有的种薯全部埋完。
育上地瓜后奔赴野坡子山继续开荒,随着开荒进程的推移,一个月前还是满山荒草的野山现在全是翻上来的新土,因为这座山的土质较厚,夏天的大雨一来土很容易被雨水冲走,所以把地面上碍事的杂草清理完之后,李怀溪开始带着人在山上垒堰坝。
现成的石块依借地形层层叠叠的垒在一起,既能让土层变得更厚,也能减少后续的水土流失。
一开始村民们不理解李怀溪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就跟后山一样开垦出来之后直接培垄不行吗?
可当一个个堰坝垒起来之后大家明白了,跟同样是开荒出来的后山相比,野坡子显然更像是正儿八经的庄稼地。
堰坝一个接一个从山脚下向上延伸,组成了一块块大小不等的梯田,像这样的地,不管种多少年土都不会少,即使疏于管理,以后也不会轻易再变回野山。
把野山驯化成良田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又是一个月过去,随着开荒进程接近尾声,坚硬如超市里的兵工铲都被磨没了。
村民们看着手里被磨得只有巴掌大的精铁铲头都心疼不已,这好铁用惯了,再用回以前的薄铁,哪哪都不得劲,最后一合计,每家拿了一百文,又找李怀溪买了一批全新的回来。
拿着新买回来的兵工铲培地垄,用起来那叫一个顺手。
地垄还没培完,赵明中带着自己寻到的先生到了。
为了给小庄村找个合适的先生,赵明中可是没少费力气,自从自己当上县太爷以后,前来拜访的读书人就络绎不绝。
大家都是聪明人,新的县令大人上任,不求谋个一官半职,能在人前多刷一刷脸混个脸熟也是赚的。
一开始赵明中还饶有兴致的挨个接待,可接触的多了就发现只要登门拜访的就没有一个是目的单纯的。
不是来套近乎就是来探他这个新县令底细的,真才实学的没多少,一时间平阳衙门里满是功利与酸腐之气。
零星几个还算有些学问的,等见过几面之后赵明中一提想让人去山旮旯里当教书先生,人家还以为是县令耍着自己玩。
好家伙,平阳县这里能把书读好的哪个不是集一族之力供出来的,这好不容易从村里摆脱出来了,本来是想投奔你,结果让我去比我们村还穷的地方教书,怕不是痴人说梦。
赵明中也是无奈,总不能明着说你去给我教几年书等回来咱就是自己人了,再者说即使说了也不一定管用,谁会把大好时间浪费在这上面,有那时间自己再寻个别的出路不行吗,干嘛非得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看着这些自诩为君子的读书人一副功利的嘴脸,赵明中时常会想起李怀溪来,俩人关系这么近,可是自己上任这么久了,也没见他向自己提过什么请求,就连自己答应过的先生现在都成了难题,唉,感觉有些丢脸。
正当赵明中以为自己要食言的时候,小叶给他带来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作为自己的书童,能在这个时候替自己分忧,赵明中把小叶着实好好夸奖了一番。
小叶带回来的是赵明中老家凤县的一个老夫子,教了一辈子书因为在当地得罪了权贵而被迫离开了凤县,可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哪能是轻易可以割舍的,老夫子不想远离故土,于是皴巡之下便来到了隔壁的平阳县。
饥寒交迫的时候小叶给了他一个馒头,俩人搭上话之后便到赵明中这里领了去小庄村教书的差事。
带着捡来的老夫子兴致勃勃的来到小庄村,穿过进村的山口之后还不等歇脚,赵明中就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
只见村后,年初还是一片荒芜的野山,短短两个月没来,这会儿已经完全变了样子,层层叠叠的堰坝,或有序或无序的盘叠在山坡上,厚厚的土被培成了地垄,哪里还有半点野山的样子。
看到这一幕的赵明中感慨不已,能把荒山开垦成良田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可小庄村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办到了。
冷静下来后赵明中想到了年前李怀溪对自己说过的话,‘以后有你罩着了我还用它干什么,再说了这个就是我们村拿来种地的铲子......’
想到村民们的铁铲,赵明中不由得一笑,心里的疑问好像能够说通了,不过还是要跟李怀溪请教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身旁的老夫子跟着赵明中走了一路的山路,心里郁结的气也在山间慢慢得到消解,当看到小庄村井然有序的村舍时,心里顿时一片豁然开朗,这样的小山村也太适合养老了!
不等赵明中引路,老夫子自顾自地就往前走了起来,转过一个弯看到李宗瑞家的青砖大瓦房,‘好家伙,这么穷的村还有地主呢。’
再往前走到了看到了李怀溪家的四合院,‘好家伙,俩地主,这村子不简单啊!’
老夫子跟着赵明中来到李怀溪的四合院门口,看着赵明中叫门。
不一会门开了,留在家里看家的郑小菊见来人是县太爷,打了声招呼就要上前行礼。
赵明中看郑小菊的肚子已经隆起,连忙把身子侧向一旁制止道:“大嫂,我们之间就不要见外了,去年在这里,我可是没少吃你做的饭食,你现在重着身子,咱就不在乎这些虚礼了,要是让李兄见到了,我该被他说是那种迂腐之人了。”
郑小菊听到赵明中的话还是微微福了一礼,“县令大人....”
话还没有说出口,赵明中连忙打断道:“大嫂,我叫你大嫂你叫我县令大人这怎么合适,我跟李兄是莫逆之交,微时又是咱村的教书先生,在县城我是县令大人,回到村里了你可别这么叫我了。”
“那我,还是叫你赵先生?”郑小菊询问道。
“甚好甚好,还是这么称呼听着亲切!”赵明中笑着道。
“大嫂,李兄在家吗,我今天来有事要找他。”
“小溪带着村里人上山去了,估摸着也快回来了,要不你进屋等他一会儿吧。”
赵明中忙摆手道:“不了不了,正好有事要跟他请教,我去找他吧,他在哪个山头?”
赵明中问的是哪个山头,手却指向身后的野坡子,郑小菊见他一副着急的样子便轻轻的点了点头。
得到郑小菊的确认,赵明中来不及招呼,把老夫子扔在大门口,自顾自地就朝山上跑了过去,老夫子被身前的郑小菊看着一脸尴尬,拱了拱手也忙随着赵明中的步子追了上去。
李怀溪这会儿正在山上带着村民们培地垄,老远就听到有人在山脚下喊自己,往下望去见到是赵明中来了,李怀溪还挺意外。
把活交给旁边的村民,李怀溪朝山下的赵明中高声回应了一声准备下山去接他。
然而听到李怀溪回应的赵明中却并没有停下步子,而是顺着村民们开出来的山路一个劲的向上走。
俩人在半山腰碰面,看着抬头望着自己,气喘吁吁的赵明中,李怀溪笑着道:“这不是我们县令大人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咳咳,什么风啊,文风,我这是给你送先生来了。”赵明中说完之后示意李怀溪往下看,只见一个老头正双手撑着膝盖在不远处大口喘着粗气。
“我刚才看到是你后都喊你了,怎么还爬上来呢,等我下去见你不就行了。”李怀溪往下走了一步,跟赵明中站在了一个高度上。
赵明中已经缓过了气来,笑着道:“我上来肯定是有事要跟你请教啊。”
说完往四周指了一下问道:“这片山我没记错的话两个月前我来的时候还是一片野山吧?怎么这么快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看着一脸疑问的赵明中,李怀溪也没有打算瞒着他,实话实说道:“如你所见,我带着我们村的村民开荒把这片山开出来了,怎么样县令大人,我这个村长当的还算称职吧?”
“称职,太称职了,我得表彰你。”
“哎,表彰就算了吧。”李怀溪知道赵明中所说的表彰肯定就是一纸公文当着村里的人念一遍,什么实际用处也没有,所以连忙打断了他。
“李兄,你得好好跟我说一下这片山怎么开出来的,这速度也太快了,我取取经。”
赵明中一脸真诚,李怀溪知道他这是职业病上来了,当下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转而认真给他讲解了起来。
“我们村这片山属于土比较厚的山,之前你也知道,草厚树也多,山的坡度还陡,要开荒的话纯靠人力不好弄,所以我们村就多买了几头驴子,套上犁之后犁了一遍,再加上咱村里有好东西。”
李怀溪说到这给赵明中使了个眼色,赵明中知道他说的是那锋利无比又厚实非常的铁铲,于是也递了一个我懂得的眼神。
李怀溪继续道:“有趁手的家伙什再加上那几头驴子,干起活来就快了,当然这不是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是什么?方便跟我说一下吗?”赵明中急切地问道。
“当然可以。”
“最关键的是我们村有一个公分制度。”
“公分制度?”
“没错”
接下来就是李怀溪的单方面输出,把公分制度的优缺点全部跟赵明中教了一遍,第一次接触到这种新鲜制度,赵明中越听嘴巴张的越大,这简直超出了自己的理解范畴。
“李兄,我可以把这个制度学了去吗?我也用用?”赵明中听完后提出自己的想法。
“没问题,不过这个制度有好也有坏,要是没有个统一的目的,大家会出工不出力,弄不好事办不成,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
“好的好的,我回去好好捋一下。”在李怀溪这里长了见识的赵明中兴奋异常,每次来都能学到新东西,这种感觉真好。
转头又看到了不远处正在捡拾草根的李怀柔,赵明中更是开心,这活自己小时候也干过,怎么同样是干农活,李怀柔的一举一动这么好看呢。
李怀溪看他有点走神,出声道:“山上风大,咱俩别在这聊了,回家坐一会儿吧。”
“回家?不回家,这就挺好的。”赵明中怔怔的看着不远处的李怀柔下意识地回道。
“不回家?你请回来的先生都快瘫在这里了,不回家歇歇,明天怎么给村里的孩子们教书啊?”
听到李怀溪的话赵明中缓过了神来,视线从李怀柔身上收回,看向山下已经躺在地上的老夫子,忙道:“回家回家!夫子年纪大了,爬山出了一身汗,可不能在这吹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