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暗流
京城,内城。
日头渐高,暖煦煦的光照在东街平民巷集市的石板路上,一时间喧嚣四起,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街边,几家摊贩相邻而设,正谈天说地。
“这新修的排水渠,可真是帮了大忙。”一位卖布的中年妇人,边整理着摊上的布料,边笑意盈盈地开口。岁月虽在她眼角添了细纹,却也磨不灭此刻眼中的光彩。
往昔每逢雨季,这集市便是一片汪洋,污水横流,摊位被冲得七零八落,货物泡坏不说,客人更是鲜少踏足。
“还记得去年那场大雨,我这几匹好料子,一夜之间全糟蹋了,白忙活了数月,本指着卖个好价钱贴补家用,结果血本无归。”妇人摇头叹息,眼中满是心有余悸。
旁边卖蔬果的年轻小伙,用力拍了下大腿,接话道:“就是啊!俺家那地窖,之前一下雨就倒灌,存的果蔬烂了大半。可如今不同了,新渠修好,水排得那叫一个快,生意都安稳多了。”
众人纷纷点头,脸上满是赞同。
“是啊,而且官府还派人定期来清扫集市,垃圾没了,臭味也散了,客人自然愿意多留会儿,咱这买卖也好做多了。”一位卖杂货的老者,捻着胡须,眼中满是质朴的满足。
这时,卖布妇人好奇地问:“咱这日子咋就突然变好啦?以前可不敢想能这么舒坦。”
卖蔬果的小伙挠挠头,抢着回答:“我听人说了,当今朝廷正在大力变法呢!这变法可不得了,好多新政都落地了,就说咱这儿,专门成立了个城卫司衙门,管着好多事,京城的卫生,好像也归他们管……”
“哦?还有这等好事。”卖杂货的老者眼睛一亮,“我说怎么突然就有人来修排水渠,还定时清扫,原来是朝廷变法带来的。这衙门一成立,动作还挺快,雷厉风行地就把咱这东街平民巷集市当成重点关照对象了?”
卖布妇人点头称是:“怪不得呢,我说官老爷们,这次咋这么上心,估计是想着趁变法升官呢,听闻还拨了不少专款用于集市修缮,还定下集市商贸规矩,围者严惩不贷。”
一位佝偻着背的老汉,蹲在墙角,闷哼了一声,满是怀疑地说道:“哼,你们别高兴得太早。这新渠、清扫,眼下是不错,可长久得了?哪能一直这么顺遂,依我看,就是图个新鲜。从古至今,哪有官府一直把咱老百姓这点事儿放心上的,过段时间,还不得照旧。”
卖布妇人皱了皱眉,说道:“老哥,话不能这么讲。朝廷这次变法可是动了真格的,城卫司衙门的设立就是明证。人家不光想着解决眼前的脏乱差,还规划得长远着呢,这排水渠修得又牢固又实用,清扫也安排得妥妥当当,可不是敷衍了事。”
佝偻老汉撇了撇嘴,依旧坚持:“你们啊,太轻信。那些当官的,今儿个一个主意,明儿个又换花样,指不定哪天就把钱挪用到别处,集市又变回乱糟糟的模样。”
卖杂货的老者挠挠头,劝道:“这变法带来的改变大家都看在眼里,总不能把好事往坏处想吧。”
佝偻老汉不屑地摆摆手,“还不是当官的想咋样就咋样。等再过阵子,有你们发愁的时候。”
众人正说着,忽然,街头传来一阵欢快的锣鼓声,伴随着孩童们的叫嚷:“有马戏班子来啦!有马戏班子来啦!”
“哗!”
众人听到这呼喊,先是一怔,随即眼中闪烁出惊喜之色,旋即满面笑意。
众人听闻马戏班子到来的消息,沉浸在兴奋之中,年轻小伙按捺不住内心的欢愉,抢着说道:“这下可好咯,好久没这么热闹过,忙了这些时日,正该放松放松。咱也能趁着这会儿,多招揽些客人,多挣几个钱。”
旁边的卖蔬果的小伙也咧嘴笑道:“是啊,有乐子看,生意又能红火,这可是实打实的好事。我原本还担心,这几日蔬果价跌,赚头少,这下可好,人气旺了,不愁卖。”
卖布的中年妇人微微点头,目光柔和地望向街头,似是忆起往昔平淡寡欢的日子,缓缓开口:“想当初,这集市冷冷清清,没啥新鲜事儿,生意难做,大家日子过得紧巴巴。如今这般热闹,真是像换了人间。”
一直心存疑虑的佝偻老汉,此刻眼中也有了一丝跃动,不过嘴上仍嘟囔着:“虽说现在瞧着是好,可往后呢?这马戏班子走了,集市会不会又没了生气?”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笑容微微一僵,但很快,那年轻小伙就不服气地回道:“您老别老往坏处琢磨啦,如今朝廷变法,官府上心,百姓齐心,肯定能把这好日子一直过下去。再说了,集市越热闹,对大家都好,谁会忍心搞破坏?”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对当下集市的变化满怀欣喜。
正说着,马戏班子的队伍已经浩浩荡荡地行至眼前。打头的是几个身着彩衣、手舞足蹈的艺人,他们手中的彩带随风飘舞,宛如灵动的彩虹落入凡间,引得孩子们欢呼雀跃,纷纷追在后面。
紧接着,是几头威风凛凛的狮子,驯兽师一声令下,狮子们或跳跃、或翻滚,矫健的身姿让众人惊叹不已,掌声雷动。
卖杂货的老者看得入神,不禁感叹道:“瞧瞧这阵仗,多少年没在咱这平民巷瞧见这般热闹了。这得亏了官府把集市拾掇得这么好,要不,人家马戏班子哪肯来这驻场表演。”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就连那一直唱衰的佝偻老汉,目光也被精彩的表演紧紧吸引,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只是嘴上还不肯松口:“哼,也就是这会儿看着新鲜,等过了这阵儿,还指不定啥样呢。”
可没人顾得上搭理他,大家都沉浸在欢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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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京城,繁花似锦、游人如织。
而外城,却似一头病入膏肓的巨兽,在残喘中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踏入贫民区,一股酸腐混杂着屎尿的恶臭扑面而来,令人几欲作呕。狭窄的街巷如同迷宫,蜿蜒曲折,脚下的土路泥泞不堪,污水肆意横流,时不时泛起可疑的泡沫。
两旁的棚户歪歪斜斜,像是被抽去了脊梁的老人,随时可能轰然倒塌。棚子多用破木板、烂布条拼凑而成,缝隙大得能伸进拳头,根本挡不住风雨侵袭。
“吱呀——”一声,王二麻子家那扇摇摇欲坠的门开了,他蓬头垢面地走出来,手里攥着个缺了口的破碗,眼神中满是麻木与绝望。
身上那件打着无数补丁的褂子,辨不出原本的颜色,丝丝缕缕地挂在身上,随着他的动作晃荡。他的头发结成一绺一绺,在其间肆意穿梭。为了省下那几个铜板,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洗过澡了。
不远处,几个孩子在垃圾堆旁争抢着什么,那是一块不知被扔了几日的硬馍馍,沾满了尘土,还带着些可疑的黑斑。
最小的狗娃被推倒在地,膝盖擦破了皮,渗出血来,可他顾不上哭,眼里只有那块馍馍,手脚并用地再次扑了上去。
旁边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妪,坐在自家门口,目光呆滞地望着这一切,嘴里喃喃自语,念叨着早年间的些许好时光,那时虽不富足,却也不至于饿殍遍地。
街角,“仁济药堂”的老孙头正和人低声争执。
“你这药咋恁贵?莫不是坑俺们这些穷苦人!”买主瞪大了眼睛,满是血丝,额头上青筋暴起。
老孙头冷哼一声,三角眼里透着精明与狡黠:“俺这药都是真材实料,费了老大劲才搞来,嫌贵?有本事别生病,这年月,药可比人命金贵!”
再往前走,能听见一阵凄惨的哭声。原来是刘婶家的男人昨晚饿死了,尸体就停在棚子里,没钱买棺材,只能用一床破席子裹着。
刘婶瘫坐在旁,头发散乱,双手在空中无力地挥舞,哭声撕心裂肺:“你咋就这么狠心,丢下俺们娘儿几个,这可咋活啊……”
周围的邻居们围过来,眼中有怜悯,更多的却是兔死狐悲的惶恐,他们默默叹气,却又无能为力,谁也不知下一个饿死的会不会就是自己。
在这贫民区的上空,弥漫着绝望的阴霾,而京城内城那巍峨的宫墙之内,依旧是歌舞升平,酒肉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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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蜀靖安司细作刘崇,身形消瘦,目光却如狡黠的狐,头戴斗笠,悄然隐入燕国都城外城贫民区的街巷。这巷子狭窄昏暗,污水横流,两旁屋舍破败,百姓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如此绝境,正是滋生乱象的温床。
“仁济药堂”药铺后院,接头人陈风早已等候,他曾是混迹江湖的浪子,加入西蜀靖安司已有多年,见上面新派来的上司刘崇,陈风忙迎上前,压低声音道:“大人,您可算来了,掌柜的已等候多时。”
刘崇微微颔首,随着陈风快步走进屋内。屋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掌柜的是个年过半百的干瘦老头,两人相视一眼,微微颔首。
三人一同入了地下密室。
刘崇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低声道:“事不宜迟,如今燕国局势诡谲,变法风声日紧,咱们得快动手。”
密室内,烛光摇曳映出墙上燕国地图,刘崇手指南方,那里水患刚过,饿殍遍野:“燕国小皇帝对南方三王,步步紧逼,削藩之势已成,南方三王绝不可能坐以待毙,据可靠消息,他们暗中已经蠢蠢欲动,联合南方氏族门阀,这里将是我司之后的重中之重。”
“不过,我们现阶段的任务是,先从这贫民区入手,寻些江洋大盗、亡命之徒,像那绰号‘黑煞’的匪首王猛,手染鲜血无数,正可利用,你现在已经召集了多少外围人手?”
老孙头看向陈风,陈风微微低头,目光扫过手中的名册,迅速盘算一番后,低声应道:“回大人,如今已召集了百十来号人,皆是在这贫民区摸爬滚打多年、为求活路不惜犯险的主儿。他们听闻有翻身的机会,倒也踊跃,只是……”他话语一顿,面露迟疑之色。
“只是什么?但说无妨。”刘崇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陈风。
“只是这些人野性难驯,虽有几分胆量,但彼此间多有旧怨,如今暂时聚在一处,难保日后不起冲突。而且,那王猛虽是悍匪,可据说为人极为狡黠,未必肯轻易就范,依我看,想要收服他,还得费一番周折。”陈风忧心忡忡地说道。
刘崇微微仰头,望向远处那片破败灰暗的贫民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哼,野性难驯?他们在这底层挣扎至今,所求无非财帛权势,只要咱们许以重利,再恩威并施,不愁拿捏不住。至于王猛,我早有安排。听闻他有个亲弟弟,自幼体弱多病,一直被他藏在某个隐秘之处悉心照料,这,便是他的软肋。”
陈风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大人高明!只要拿捏住他弟弟,不怕王猛不乖乖听话。不过,咱们此番大动干戈,从这贫民区招揽这些人,会不会惊动锦衣卫……”
刘崇冷笑一声:“放心,如今燕国组建六扇门专职镇压江湖,如今江湖暗流涌动,各方势力纷争不断,都在暗中扩充实力,足够混淆视听了,你且放手去做,尽快把人手打磨好,莫要误了大事。”
“是,大人!”陈风抱拳领命,心中却暗自思忖,此番冒险行事,虽有机遇,可一旦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但事已至此,也只能随着大人这条“险船”,在这汹涌波涛中奋力前行了。
孙尚点点头称:“听闻这几日城中粮价又涨,贫民怨言沸腾。我已买通几十个亡命泼皮,让他们在市井进一步造谣,就说朝廷变法只为搜刮民脂,赈灾粮款都进了贪官腰包。”
刘崇阴鸷一笑:“好,待谣言传开,人心惶惶之际,咱们再扮作官府差役,强征暴敛,逼得他们走投无路。届时,这些燕国贱民必揭竿而起,此举虽如飞蛾扑火,但也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价值,不过这也只是,开胃菜,京城这边,“梨园戏班”将红莲圣母降世异象,起势后,我们埋藏在燕国各地的红莲教众,也必然会群起响应,足够燕国朝廷喝一壶的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嘈杂声,刘崇惊起,陈风忙安抚:“莫慌,想必是隔壁酒鬼闹事。”
刘崇定了定神,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单:“这上头是咱们在燕国京城各地的一部分暗桩,关键时刻,让他们南北呼应,制造混乱。还有,与南楚的密信往来切勿走漏风声,需得小心小心,再小心,南楚国和暗夜司,这些饭桶,枉费了我西蜀国靖安司如此费心费力的扶持,短短一月,就被燕国将十多年的布局连根拔起。”
“切记小心行事,燕国锦衣卫,仿若无孔不入,若被识破,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
孙尚接过名单,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却咬牙道:“放心,我潜伏多年,从未出过差错,我这条命锦衣卫还收不走。”
刘崇拍了拍他肩膀:“只要燕国京城一乱,咱们即刻南下,按计划行事,先搅他个天翻地覆!”
“那燕军西境的布防呢?内应可探听出什么确切消息?”刘崇紧接着问道,眼神中透着一丝急切。
老孙掌柜皱着眉头,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小心翼翼地展开:“这是“猎鹰大人”费了好大周折,又多方核实才绘就的部分燕军西境某处布防图,虽不完整,但关几个关键之处都有标注。”
刘崇眼睛一亮,一把夺过图纸,仔细端详起来,片刻后,满意地点点头:“做得好,二位皆是我西蜀有功之人,待事成之后,荣华富贵少不了你们的。”
陈风闻言,脸上皆露出谄媚的笑容,连声称谢。
老孙头这是微微颔首,并未言语,心中暗暗冷哼一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