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圣丹
京兆府外,堕民街仿若被世人遗忘的秽土角落,暮色仿若一块巨大的灰布,沉甸甸地压下来,将这破败之地裹得愈发阴森。
城区内,一角。
一个瘦削的身影如受惊的野兔,贴着满是青苔与污渍的墙根,急速穿行。
“站住!把吃的交出来!”三个黑影仿若从地狱钻出的恶煞,突兀地从巷口窜出,为首的汉子脸上那道横亘的刀疤,在这昏暗的天光下,仿若一条蜿蜒的蜈蚣,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那瘦小身影仿若被一道无形的绳索猛地勒住,戛然刹住脚步,双臂下意识地将怀中用油纸裹着的东西抱得更紧。“这……这是给我娘抓的药……”
他的声音仿若秋风中的残叶,瑟瑟发抖,稚嫩的脸庞此刻满是惊惶,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却已饱经沧桑。
刀疤脸仿若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仰头狞笑着,手中短刀“噌”地一声抽出,寒芒闪烁:“药?老子看你娘早该死了,省得浪费粮食!”
少年仿若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绝望地后退两步,后背重重地抵上冰冷刺骨的土墙,寒意透骨而入。
就在刀疤脸举刀欲劈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红影仿若鬼魅般闪过,快得让人来不及眨眼。
刀疤脸的喉咙仿若被一道无形的利刃划过,豁然裂开一道血线,鲜血仿若决堤的洪水,喷涌而出。他瞪大了双眼,满是惊恐与不信,双手徒劳地捂着喷血的脖子,双腿一软,缓缓倒下,溅起一片污水。
“红莲……”剩余两人仿若见到了索命的无常,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转身就要夺命逃窜。那红影再度闪动,仿若夜空中划过的两道血色闪电,两人几乎同时扑倒在地,后心各插着一枚精致的莲花状飞镖,殷红的血在泥地上缓缓蔓延开来。
少年惊魂未定,仿若木雕泥塑般,瞪大眼睛看着突然出现的红衣女子。她头戴莲花冠,面容隐在阴影之中,仿若蒙着一层神秘的轻纱,唯有一双眼睛,仿若夜空中最亮的寒星,亮得摄人心魄。
“跟……跟我来。”女子声音仿若破旧的风箱,沙哑暗沉,转身向着巷子深处走去。少年犹豫了短短一瞬,目光落在怀中的药包上,似是下定了决心,抱着药包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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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少年跟着红衣女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子深处
那几个倒地“身亡”的人,先是手指微微颤动,紧接着胳膊、腿脚也有了反应,不一会儿,便一个接一个慢悠悠地爬了起来。刀疤脸一边活动着脖颈,发出“咔咔”的声响,一边用手抹了抹脖子上早已干涸的颜料,咧着嘴笑骂道:“这颜料还真够黏糊的,回去得让道具组换换。”
旁边一人捡起地上的短刀,顺手在鞋面上蹭了蹭,附和着笑道:“头儿,咱这场戏演得可够逼真的,那小子肯定被吓得不轻,说不定这会儿腿还软着呢。”
“哼,这才刚开始。”刀疤脸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上头交代的任务,可得办得漂亮,争取早日得到圣母赏赐那仙丹。”
随后,三人整了整衣衫,准备奔赴下一个“舞台”,等待着更多人再次踏入他们精心编织的骗局罗网,而这一场场救苦救难的戏,不断在这暗无天日的堕民街城演绎,扩散至整个街城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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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和红袍女子仿若置身于一座巨大的迷宫,在几条狭窄逼仄得仿若仅能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小巷中左拐右绕,最终来到一座半塌的古寺前。
寺门上的漆早已剥落殆尽,仿若一位风烛残年、满脸沧桑的老人,在岁月的侵蚀下,褪去了所有华彩。唯有那门上隐约可见的“慈恩寺”三个字,还在倔强地诉说着往昔的辉煌。
女子在门环上伸出素手,有节奏地敲了三长两短,仿若传递着某种神秘的信号。厚重的木门仿若从沉睡中被唤醒,“吱呀”一声,缓缓开了条缝,仿若一只半眯着的睡眼。
殿内烛火摇曳,仿若一群欢快跳舞的精灵,数十名红衣教徒整齐站立,仿若一片燃烧的红海。中央高台上,一个身材高大的红袍人背对大门,仿若一座巍峨的山峰,正俯视着一尊青铜大鼎,仿若在与古老的时光对话。
“圣母,又带来一个迷途羔羊。”领路的女子单膝跪地,仿若忠诚的卫士在向王者述职。
红袍人仿若被惊扰的神只,缓缓转身,莲花冠下的面容竟出奇地年轻美丽,仿若春日里盛开的最娇艳的花朵,只是那双眼睛,仿若极地的寒冰,冷得让人不敢直视。“可怜的孩子……”
她的声音仿若山间清澈的溪流,突然变得温柔似水:“你娘病得很重,是吗?”
少年仿若被一道电流击中,愣愣地愣住了,下意识地点头:“您……您怎么知道?”
“因为圣母无所不知。”旁边一个老妇人仿若狂热的信徒,激动地挥舞着干枯的手臂,她枯瘦的手腕上缠着渗血的布条,仿若一条血色的蛇,“我孙女的痨病就是圣母治好的!”
红莲圣母仿若降临尘世的仙子,赤足踏在青石板上,仿若脚下生莲,竟不染纤尘。她伸出如羊脂玉般的手,轻抚少年脏兮兮的脸:“朝廷的苛税仿若恶狼,夺走了你家的田地;贪官污吏仿若毒蛇,害死了你爹;现在连你娘也要被这无情的世道夺走……这世道,公平吗?”
少年仿若被触动了心底最柔软的琴弦,眼眶突然红了。他仿若穿越回了那个噩梦般的雨天,爹被衙役活活打死在泥泞之中,鲜血与雨水混为一体;又仿若看到娘咳出的鲜血,一点点染红了破旧的被褥,仿若盛开的残花。
“不公平……”他哽咽着,仿若一只受伤的小兽,发出痛苦的低鸣。
“但很快,一切都会改变。”圣母的声音仿若洪钟,忽然拔高,在整个大殿中回荡,仿若要震碎这世间的不公:“红莲降世,涤荡污浊!”
“红莲降世!涤荡污垢!”教徒们仿若被点燃的火药桶,齐声高呼,声浪仿若汹涌的海啸,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仿若一场簌簌而下的灰雨。
少年仿若置身于汹涌的热浪之中,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心脏仿若狂奔的野马,狂跳不止。圣母仿若慈悲的观音,从袖中取出一枚仿若燃烧着的红色药丸:“给你娘服下,她的病会好。明日此时再来,我带你看……真正的神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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羿日。
慈恩寺,人群涌动。
搭建的舞台上,矗立着一座铜鼎。
铜鼎中的血水翻滚如沸,蒸腾起带着铁锈味的雾气。红莲圣母赤足立于高台,莲花冠下那双眼睛反射着跳动的火光,像两潭不见底的深渊。
“时辰已到!“她双臂展开,红袍如血浪般涌动。
台下跪着昨日的少年小五——浑身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难以抑制的兴奋。他亲眼目睹了“神龙陨落“的异象,又看到圣母剑斩金龙时溅出的“龙血“竟化作漫天红莲。此刻在他心中,红莲圣母就是活生生的神只。
十二名红衣祭司手持铜铃,绕着铜鼎缓步而行。铃声诡异得不似金属所发,倒像是千万只虫豸在同时振翅。随着铃声节奏,信徒们开始用匕首、碎瓷片甚至指甲划开自己的手腕,让鲜血滴入准备好的陶碗中。
“以吾血为引,请圣火降临!“一个枯瘦如柴的老者率先将血碗高举过头,他凹陷的眼窝中燃烧着病态的虔诚。
陈小五学着其他人的样子,用母亲缝衣的铜针扎破指尖。刺痛让他皱了皱眉,但看到血珠渗出时,一种奇异的快感涌上心头。他将血滴入碗中,与周围数百人的血混在一起,被祭司们依次倒入中央的铜鼎。
血水触鼎的瞬间,竟发出“嗤嗤“的响声,腾起阵阵红烟。烟雾中隐约浮现出扭曲的人脸,发出无声的嘶吼。陈小五瞪大眼睛,好似看到了已故父亲的面容在血烟中一闪而过。
“圣教子民的仇怨,上天已见证!“红莲圣母的声音忽然变得洪亮如钟,震得人耳膜生疼:“今夜,我们要用贪官污吏的血,祭奠枉死的冤魂!“
她从袖中抛出一把种子,落在血泊中竟瞬间生根发芽,长出妖艳的红莲。信徒们发出惊叹,争相去触碰那些花朵。碰到花瓣的人立刻浑身颤抖,眼中泛起不正常的红光,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力量。
陈小五也抢到一片花瓣,含入口中的刹那,一股灼热感从喉咙直冲丹田。所有的恐惧、犹豫都被烧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满腔沸腾的怒火。
“杀贪官!灭朝廷!“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吼声混在人群中,成百上千个声音渐渐汇成同一个节奏,震得古寺残破的梁柱簌簌落灰。
红莲圣母满意地看着台下陷入癫狂的人群,轻轻击掌。寺门轰然洞开,数十名红衣教徒推着几辆蒙着黑布的板车进来。黑布掀开,露出整齐排列的刀枪剑戟,甚至还有十几张军中制式弩。
“这些...“陈小五认出其中一些兵器分明是官军所用,刀柄上还刻着“京营“字样。
一个独眼祭司高声宣布:“圣教得天地庇佑,有义士献上神兵利器!今夜愿为先锋者,可自取兵器,随圣母攻占平阳粮仓!“
人群再次沸腾。陈小五挤到前排,抢到一把短刀。刀身冰凉,但握在手中却让他浑身发热。他注意到分发武器的教徒动作娴熟,显然不是普通百姓,有几个甚至带着行伍之人特有的疤痕和站姿。
“列队!“随着一声令下,信徒们被迅速分成,什长,百夫长,由红衣祭司指挥。混乱的人群中有一半人瞬间间成了纪律森严的队伍,这绝非临时能有的组织。
陈小五被分在“第七什“,百夫长,是个满脸横肉的屠夫,正低声交代:“记住,平阳县城内的都是异教徒,一旦攻破县城,不留活口。“
这时,红莲圣母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平阳县粮仓屯粮十万石,而你们的父母妻儿正在饿死!朝廷宁可让粮食发霉,也不肯施舍一粒!这样的朝廷,该不该灭?“
“该灭!该灭!“怒吼声震耳欲聋。
陈小五握紧短刀,突然注意到寺内阴影处站着几个衣着华贵的人,正与两名红衣祭司低声交谈。其中那个穿靛蓝长袍的中年人侧脸一闪,陈小五浑身如坠冰窟——那是平阳县的师爷赵德安,去年就是他带人逼死了父亲。
赵师爷似乎察觉到视线,转头看来。陈小五急忙低头,再抬眼时,那几人已消失不见。他心跳如鼓,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官府的人为何会在红莲教老巢?他们不是反朝廷吗,难道他们是一伙的?
没等他想明白,号角声响起。红莲圣母手持一柄血色长剑,直指西方:“红莲业火,焚尽不公!出发!“
人群开始涌动,信徒们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纷纷伸出手,近乎虔诚地接过圣母分发的红色圣丹。陈小五也随着人流上前,双手微微颤抖,当那枚还带着些许温热的圣丹落入掌心,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分发完毕,红莲圣母目光威严地扫过众人,再次高声叮嘱:“记住,每隔一个时辰务必服下一颗圣丹,这是神赐予你们力量的源泉,能护佑你们刀枪不入,一路冲破阻碍,直达平阳县衙,让那些贪官污吏付出惨痛代价!”
信徒们齐声应和,声浪滚滚。
陈小五混在队伍里,悄悄将圣丹凑近鼻尖,一股刺鼻的腥味直冲脑门,他心中不禁犯起嘀咕,这圣丹真有如此神奇功效?可周遭的人已毫不犹豫地仰头吞服,脸上满是义无反顾,陈小五假装吞服一口。
沿途不断有相同的队伍加入,成百上千,成千上万,不断汇聚,队伍浩浩荡荡地朝着平阳县进发,沿途的风声仿佛都被众人的呐喊声掩盖。行至半途,陈小五身旁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突然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双手紧紧捂住腹部,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怎么回事?”有人惊呼。
小伙已疼得神志不清,有些后悔将神丹偷偷卖给了别人,嘴唇颤抖着吐出几个字:“圣……丹……掉了……给我快给我!”
周围刚加入的信徒们纷纷,惊讶不已。
陈小五心中一寒。
这时,带队的红衣祭司匆匆赶来,见状眉头一皱,大声呵斥道:“莫要慌张!这定是他心中杂念太多,触犯了神的意志,才会遭此惩戒,继续前进,不许停下!”
祭司的话让众人的慌乱稍有平息,队伍又缓缓向前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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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