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彧指尖微微颤抖。
他完美的自控力,在这一刻,迅速被瓦解。
偏偏他还不知道原因。
楼彧的内心,颇有些惊惶。
他不说话,也不伸手。
王姮:……这是怎么了?
变声期就这么矫情?
不爱说话也就罢了,怎么连荔枝都不吃了?
楼彧确实不贪恋口腹之欲,可对于送到嘴边的吃食,尤其是王姮送过来的,他也不会拒绝啊。
王姮看看明显不正常的楼彧,又看看盘子上、还冒着些许冷气的荔枝。
忽的,王姮似是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身边的丫鬟。
此刻侍奉在王姮左右的是白芨。
接收到自家小女郎的信号,白芨赶忙用湿帕子净了手,跪坐到案几旁,轻轻捏起一枚荔枝,小心的剥去外壳。
剥掉荔枝壳,露出来的便是香甜、软嫩的果肉。
王姮也早已洗了手,从白芨手里接过剥好荔枝,送到了楼彧嘴边:“阿兄,吃吧!”
虽然荔枝不是她剥的,但果肉是她喂给他吃的哟。
四舍五入,那就是她亲自弄好的。
这,就是王姮“亲手”的极限,亦是只有对楼彧的殷勤。
换个人,即便是亲爹王廪,都享受不到王姮的“服侍”呢。
楼彧整个人还是处于一种非常玄妙的状态,他的大脑一片混沌,肢体也有些僵硬。
但,当王姮的小胖手凑到他的眼前时,他的身体还是遵照本能,微微向前探过头,并张开了嘴巴。
王姮直接将果肉塞进了楼彧嘴里,不经意间,白皙软嫩的指尖擦到了他的舌尖。
楼彧只觉得自舌尖起,就有一阵酥麻。
他整个人又僵住了。
“阿兄,快吃啊!”
王姮不明所以,见楼彧含着荔枝发呆,赶忙殷勤的催促道。
王姮自己都没有察觉,她距离楼彧有些近,她的鼻尖几乎要碰触到楼彧的鼻尖。
因着她的靠近,本就扰乱楼彧心神的那股荔枝甜香,宛若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将他包裹住。
呼吸间,全都是那种味道。
甜入心脾,甜到晕眩。
楼彧都要窒息了,本就混沌的大脑,直接在甜腻的荔枝味儿中彻底宕机。
咔嚓!
楼彧的灵魂仿佛已经出窍,可他的身体遵循着本能,机械的咀嚼着。
然后,没有意外的,楼彧咬到了果核。
牙齿被狠狠的硌到了,发出令人牙碜的声响。
王姮都忍不住吸了口凉气,“阿兄!没事吧!都怪我不好,忘了提醒阿兄,这果子里还有核!”
王姮怕楼彧尴尬、羞愤,便赶忙主动认错。
没办法,这是她能够跟小霸王“和平相处”的秘诀:
楼彧的命令,她服从;
楼彧的失误,她来认!
所谓情绪稳定的背后,又何尝不是王姮在“忍气吞声”?!
牙齿被硌得生疼,楼彧终于从迷雾中惊醒过来。
他顾不得去听王姮的话,也不敢看王姮的脸,伸手推开王姮,霍的站起来,一声不吭,噔噔噔的就走了出去。
王姮眨眨眼,满脸的无辜:不会吧,就因为一个果核,小霸王就生气了?
生气、就生气吧。
王姮确实会忍啊忍,可她亦有底线。
她可不是阿棉所说的忍者神龟,已经为不是自己的错而道了歉,还要她怎样?
与楼彧相处好几年,王姮早就习惯了他说变就变的狗脾气!
任由楼彧冷着脸离开王家,王姮自己守着一盘子冰镇荔枝,吃得十分畅快。
然鹅,乐极注定要生悲。
王姮吃了一盘子的冰镇荔枝,下午的时候,就觉得小腹有些坠坠,还有种说不出却又十分难受的痛感。
丝丝缕缕的、钝钝的疼,还会有种从身体里透出来的冷意。
王姮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难道是吃得太凉,伤了脾胃?
“……我要沐浴!”
王姮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缓解这种疼痛,便想泡个热水澡。
丫鬟们赶忙抬来热水。
大大的浴桶里,飘散着丝丝热气,王姮坐在里面,被热水包裹,似乎整个人也暖了起来。
忽的,王姮脸色一变,她、她好像——
咕噜!
浴桶里泛起一个水泡。
紧接着,便有一丝殷红在水中晕染开来!
……
“傅母!傅母!”
王姮被吓到了,头一次顾不得仪态,大声的呼喊着。
王姮的傅母,就在外间,听到这叠声的呼唤,也被吓了一跳。
她快步进了净房,“九娘,发生了何事?”
王姮却说不出话,一根肉乎乎的手指,指着水面上飘散的血丝抖啊抖。
傅母定睛一看,先是一惊,旋即想到了什么,眼底带了笑:“……九娘长大了!”
王姮一脸惊惶中还有些疑惑,怎么就长大了?!
傅母来到王姮近前,轻轻抚着她的胖胳膊,低声道:“九娘,莫怕!这是癸水!”
癸水初至,九娘不再是孩童,她长大了,可以嫁人了!
“来人,将那物什取来!”
傅母一边安抚王姮,一边命人去取她早就准备好的月事带。
素白的丝帛缝制成长条的口袋,口袋里铺了一层棉花。
是的,棉花!
有了王棉这个穿越女,早在两年前,王姮名下的某个农庄,就种了棉花。
种子是王棉想办法从西域的胡商手中买到的。
种植方法,则是老农们自行摸索出来的。
没办法,王棉不是万能的,对于很多事,她只知道一个大概,具体的细节,还需要真正的专业人士去“填充”。
比如,王棉知道棉花在西域,而这个时候的西域,只是一个笼统的泛称。
还是精通地理的楼彧,在听说了王棉的讲述后,做出推断:王棉所说的地方,应该是高昌。
而所谓的棉花,在大虞境内也有,只不过是被用来当做花卉观赏。
楼彧命人去搜寻,王棉也针对性的找胡商寻找“高昌特产”,这才弄到了棉花种子。
经过两年的试种,王姮已经收获了一些棉花。
只是,数量太少,还不能纺织成棉布。
王棉就先用来做月事带——
咳咳,去年的时候,王棉也来了月信。
在没有卫生巾的古代,王棉就只能自制月事带。
虽然草木灰没有现代人想象中的脏,可王棉还是不能接受用。
还是用棉花吧。
奢侈是奢侈了些,至少王棉心里是觉得干净的,人也舒适。
王棉做了“试用者”,效果还不错。
王姮的傅母便按照王棉说的样式,命人提前准备了一箱子的月事带。
洗干净,暴晒!
如今取来使用,王姮竟还能隐约闻到阳光的味道。
傅母亲自帮王姮系好带子,换上宽松的家常衣裳,然后又给她送上一碗热乎乎的生姜红糖水。
王姮小口小口喝着,甜甜的、热热的糖水入口,滑入肠道,整个人似乎也跟着热了起来。
寒气被驱散,肚子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王姮这才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这、就是成长?
傅母坐在王姮身后,拿着大大的棉布巾子,轻轻的给王姮绞干头发。
她一边擦拭,一边轻声叮嘱:“九娘,以后切不可贪凉。”
“冰镇的吃食,能少吃就少吃!”
“还有绿豆饮、寒瓜、螃蟹等寒凉之物,也要少用!”
一旦聚集了寒气,轻则痛经,重则影响生育啊。
傅母是王姮的乳母,从小看着她长大。
说句不怕僭越的话,在傅母心里,王姮就是自己的女儿。
哪怕是当年郑仪来了,取代了她这个傅母,傅母也只是默默退后两步。
不能继续教养王姮,傅母却还是竭尽所能的关心她、照顾她。
后来,郑仪走了,傅母又重新成为王姮身边第一得用之人,她也没有得志猖狂。
傅母对王姮,始终如一!
既然傅母有着一颗老母亲的心,此刻亲眼见证王姮的“成长”,自然会为她全心考虑。
傅母已经联想到,她的九娘议亲、嫁人、生子等等一系列的后续。
在傅母想来,女子肯定是要嫁人的。
嫁了人,也肯定要生孩子。
若初来癸水的时候,没能好好注意,落下了腹痛、宫寒的毛病,可是会影响九娘一辈子——
呃,好吧,如果实在生不出来,也没关系!
依着王姮的身份,她必定会嫁入高门。
世家大族,主母的价值就不只是生育了。
实在需要孩子,还有姬妾。
姬妾?
傅母思绪发散,她居然开始考虑,若九娘嫁人,她该带走哪些人做陪嫁。
似王姮这样的世家贵女,所谓陪嫁,不只是金银田亩、器具摆设,还有适合做媵妾的奴婢!
白芷、白薇、白芍、白芨……四个一等丫鬟,都比王姮略大些。
忠心自不必说,容貌也上等,倒是可以列为备选。
还可以再从二等、三等里挑选。
哦,对了,还有郑十三……她对九娘忠心,还与楼彧是表亲。
若是九娘嫁给楼彧,倒是可以把郑十三也算上。
傅母也不是一个人暗自打着算盘,随后的时间里,她会将这些女子嫁人后的种种,慢慢的说给王姮。
王姮不知道自己的傅母已经想得无比长远,她喝着红糖水,腹中还有隐隐的痛感。
这痛感,终于让她意识到:我,真的长大了!
……
接下来的几天,王姮都乖乖的窝在庄子里。
没有去书院,也没有去楼家。
王棉已经从万寿寺回来,她除了陪周既明学习,还给王姮求了一道平安符。
王姮:……还算有良心,没有真的“见色忘友”。
对于嫡长闺与周既明的婚事,王姮该说的都说了,王棉自己有主张,王姮也就不再深劝。
“过些日子,他就要进京?”
王姮歪在大大的引囊上,手里摩挲着那道平安符,懒懒的与王棉说话:
“若是在京城,他遇到了麻烦,或是有什么需要,可以去齐王府!”
“我阿母不在王府,但世子已经回京。我这里有一张世子的帖子,可以送给周既明!”
王姮轻声说着,她还是不看好这一对儿,不只是周既明过于功利,就是阿棉,在谈及周既明的时候,眼底也没有那种炙热与迷恋。
阿棉素来清醒,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会选择周既明,更多的是“合适”,而非喜欢。
不喜欢,只是因为合适就成婚,王姮不是经历者,无法评判好与坏。
她只能希望,阿棉一切安好!
而为了阿棉的幸福,王姮愿意给与周既明足够的帮助。
王棉定定地看着王姮,忽的绽开一抹笑:“九娘,谢谢你!”
“不过,还是不要将你的这份人情,平白浪费掉!”
王棉果然足够清醒。
她可以与周既明有“默契”,却也不会轻易的付出所有。
她首先爱的始终都是自己。
在闺蜜与男人之间,她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
闺蜜是自己选的亲人,而男人……远不如嫡长闺靠得住。
周既明的“自律”,王棉当然有所察觉。
她更是看过无数的小说,深知“负心最是读书人”的道理。
王棉根本不敢保证,周既明会对自己忠贞不二。
更何况,两人之间也没有那么深的爱恋。
周既明冷静自持,她王棉理智清醒。
两人之间,确实有些好感,但还没有达到“非你不可”、至死不渝的境地。
比如这一次周既明去京城,就是最大的考验。
周既明若是高中,就有可能入了贵人的青眼。
大虞朝,还没有榜下捉婿的情况。
但,优秀的人才,终究不会被埋没。
若真有什么权臣、勋贵看中了周既明这个绩优股,想要招做女婿,也属正常。
王棉确实帮了周既明许多,但,她始终有个度。
她所付出的,大多都是可以量化的银钱。
而似王姮拿出来的齐王世子名帖,则是不可估量的人情,王棉不会随意浪费!
听王棉说“浪费”二字,王姮就彻底放心了。
阿棉没有长出恋爱脑,她还是那个灵魂不羁、清醒理智的女子。
……
就在王廪快要离开沂州的前三天,谢宴之抵达了沂州。
拜会了王廪,王廪便带着谢宴之来到了河东的王家庄子。
“宴之,这是九娘!”
“阿玖,这便是你谢家表兄!”
王廪给女儿、表外甥相互介绍着。
王姮乖巧屈膝:“阿玖见过表兄!”
谢宴之温和的还礼:“阿玖,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