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阮宁竭力平复着心中翻涌的波澜,呼吸间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定了定神,说道:
“甄大人说毒药就盛在这个小瓶子里,可我在定安侯府中从未见过这瓶子。在坐的各位大人应当清楚,阮宁身份卑微,在侯府中的一举一动都有旁人在侧注目,断无可能单独出府去找什么半月红毒药加害于人。”
如此说法,既没有承认自己与玉脂瓶的关系,也撇清了自己下毒之事。
只是心里仍旧忍不住激越忐忑:这甄仕昌不知从何得来这只有李家小辈才有的玉脂瓶,对自己当堂逼问。
难道他已经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江氏无需妄自菲薄,这上京之中谁人不知裴侯对你如珠似宝,宠爱无度。不仅为了你接连惩处斥责朝中重臣,更在宫中冲撞忤逆太后。区区出府而已,又怎会不如你之愿。”
甄仕昌神态自若,缓缓而道:
“这世间女子大多命贱如草,若是一朝可得升天之机遇,怎会不急于抓住得来不易的荣华。你为此铤而走险自在情理之中。”
“甄大人。”
江阮宁杏目微寒,声音清亮,朗声喝问:“仅凭这堂上所谓的证人证言与物证,实在难以令人信服,更不足以将夫人之死与我牵扯上半分干系。还望甄大人秉持公正,当庭宣告阮宁与此案无关。”
甄仕昌冷哼一声,冷笑道:“你不承认,本官也自有办法让你承认。”
甄仕昌话音一顿,嗓音冷冽如寒风穿堂:“你拒不认罪,本官也自有法子让你低头。”
他话语一顿,嗓音低沉而有力:
“罪妇江氏,原为定安侯府卑贱侍妾,争宠夺位,弑杀主母。现今有夫人贴身嬷嬷当堂作证,指认当天江氏以侍疾之名接近华光夫人,在其离开云起阁不足片刻,夫人便身中半月红之毒,毒发而亡。且在江氏曾逗留之处,搜出了这装满剧毒半月红的精致玉瓶。”
“而这半月红花虽不是什么珍贵之物,却只在蜀地庄城才生长。江氏更是在两个多月之前才从庄城而来,想来是早有预谋,其心可诛。”
甄仕昌的身躯缓缓前倾,面上阴云密布继续道:“即便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毕竟杀人之罪一旦认下,就要以命相偿,本官很理解你此时的心理。其实很多时候。痛痛快快的死,也不乏为一种解脱,尤其是在经历了种种酷刑之后。”
甄仕昌意有所指的紧盯着江阮宁,森森冷意,毫不掩饰。
江阮宁紧咬下唇,怒意盎然,切齿道:“我倒是想领教一下,大理寺是如何不顾百姓冤屈,对无辜之人严刑逼供,屈打成招的。”
脑海中,幽若的容颜时而温柔如水,时而苍白憔悴,时而明媚照人,又时而黯淡无光。
那般温婉柔美的女子,竟丧命于这所谓的‘执法持平’之下。
不由暗暗握紧袖中双拳,若借此机会除了这狗官,为幽若报仇倒也痛快。
甄仕昌被江阮宁凌厉的眸子盯得心头一紧,可下一瞬立即回神,不过是一个连定安侯都放弃了的女人罢了,有何可惧。
一个眼神示下,随即便有官役动作麻利的抬上了一只烧得通红的铜盆。
盆中炭火熊熊,热浪滚滚,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各式刑具,森然陈列,让整个宽敞的审堂瞬间被一股压抑而炽热的氛围所笼罩。
一直被压制在侧的福嬷此时看起来似乎已经冷静下来,凌乱的发,下那双昏黄的眼怔怔的瞧着江阮宁。
苍白干裂的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倒像是一头虽然虚弱却等待时机,伺机而动的母豹。
“江氏,你可要想清楚了。”
甄仕昌低沉而带着威胁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这铜炙之刑虽不致人血流如注,伤痕也不似鞭刑那般触目惊心、令人胆寒。可一旦那炽热的铜器接触肌肤,那份煎熬绝非寻常人所能承受,更何况是你这样娇美似花朵的女子……”
甄仕昌的话语未落,其目光便肆无忌惮地在江阮宁身上游走,自上而下,缓缓扫过每一寸轮廓。
江阮宁心头气盛,寒声道:“甄大人欲对我一柔弱女子施以严刑峻法,我自是无法抵抗。但是想要我承认从未做过之事,绝无可能。”
“那咱们就试试看。”
甄仕昌眼神一沉,继而严声下令:“来人,将罪妇江氏拿下。”
“是。”堂外待命的两名官役领命立刻大步踏了进来。
而江阮宁则不动声色的右脚微退半步,身形微调,显然已暗暗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可就在那两名官役还未来得及触碰到江阮宁的时候,一抹矫健而迅疾的身影,倏忽自门外滑入堂内。
当其身形站定,众人才看清那皮肤黝暗,表情木讷的女子的长相。
“书香?”江阮宁心中一惊,满目不可思议。
大理寺历来公开审案,上京百姓亦可以在旁观审。
只是此案涉及朝廷命妇华光夫人江馥。
而对外又宣称江馥是因病而逝,所以这个案子便在大理寺内院的一处备用审堂来审,四周警戒森严,严禁无关人等窥探。
这书香本就是追随江阮宁而来,被挡在门外,就只能等着。
原以为她只是一时脑袋转不过来,才跟随至此。
却想不到在这危急时刻挡在了她身前。
江阮宁那颗自认冷硬的心,不禁微微一动,低唤出她的名字。
“你怎么进来了?裴坼已经不管我的死活了,你也没有必要再听他的指令继续保护我,你快走。”江阮宁知道她一根筋,担心她会因己与大理寺起冲突,从而受到牵连,只想让她快些脱身。
谁知,书香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愣愣的说:“侯爷只吩咐我,让我无论何时都要护住你。除非得到侯爷的亲口指令,否则,我就一定不能让你受到一点伤害,除非我断气了。”
“你,你怎么这么轴呢?”江阮宁心中虽有触动,却更怕书香因为她而承受无妄之灾。
“书香?”甄仕昌微眯双眸,打量着这个长得不甚明朗的女子,默念着她的名字。
似乎想从她的身上找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书香无甚表情的由着他打量,嗓音微沉的道:“审,可以。但是不能打她,用刑,更不可以。”
旁审的一众官员,大有见到一个执拗倔强孩童一般的既视感。
纷纷从最开始的惊讶,惊惧,转化为轻声嗤笑和不屑。
可很快,书香就让他们再次陷入到忐忑之中。
倏地一声轻响,书香的手自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剑光一闪,寒芒毕露,剑身抖擞间笔直如矢,寒气逼人。
堂上顿时一片寂静,连呼吸都似乎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