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痛苦。”
他颓然地垂着头说,“她……一直在叫我的名字。我不想看她再那么痛苦下去了。”
太医令走到皇后的榻旁,怜惜的目光落在皇后没有人色的脸上。
“你爱上她了吗?谢砚之。”
谢砚之愕然地抬起头来。
你爱上她了吗?
“我不知道,季迟年。”谢砚之苦笑了一下,盖住自己的眼睛,“我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她叫着的‘谢砚之’一定不是你,而是她认识的那个‘谢砚之’。”季迟年毫不留情地戳破了这层纸。
“她想要回去,我们也需要皇后殿下回来,谢砚之,可你毁了这一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谢砚之用浸了凉水的的毛巾擦拭着她的额角,她睡的并不安稳,口中念念有声,含糊不清。
是听见她急切询问回去的方法,心里苦涩又不舍的时候,还是听到她一次次不经意地提到那个“谢砚之”时,心里涌上奇异的不快的时候?
是看着她赤着脚踩在一地花絮上,忍不住把她抱起来的时候,还是看着她顶着湿漉漉的长发鼓着嘴忍不住给她擦干的时候?
谢砚之的手指爱怜地描摹着她的眉眼,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敢不收敛起眼底所有深藏的情意。
又或者是更早的时候?从那树下安详的睡颜,毫无预兆地闯进他的视线的时候。
那个时候,在经历了长久的战事的洗礼,他带着一身疲倦和杀戮的味道,与她不期而遇,就像在沙漠里遇到了久违的绿洲。
爱上她和遇上她这件事,都是那么的突如其来,毫无道理,却又不可避免。
小皇后陷入更深的噩梦里,谢砚之好声安慰着她,决定把她叫醒,却听见她口中的呓语更加清晰了些,一声一声叫的是:
“谢……谢砚之,快跑……”
谢砚之如梦初醒。
你喊的是哪个谢砚之呢?
你对我的信任也好,依赖也罢,全都是基于对另一个人的爱,就算是你站在我面前对着我笑,眼睛也是穿过我看着另一个人。
小皇后半睁开眼睛,大脑游移在梦境和现实的边缘,隐隐约约看到一双晕出层层叠叠的绿意的眼睛,和梦里是一样的,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哑着嗓子道:
“谢砚之……是你吗?我回来了吗?”
宣平王收起眼底悲哀的柔情蜜意,“不,是我——大梁朝的谢砚之。”
大梁朝的皇后殿下在昏迷了七天之后终于平安醒来。皇帝为此大大表彰了大梁忠心耿耿的宣平王,据说是他亲自前往南府请来最权威的巫医,他和季迟年二人齐心协力,救醒了皇后。
只是在庆祝皇后恢复的庆功宴上,皇帝发现宣平王的眼睛总是往自个儿皇后脸上瞟,愈发觉得自己头顶的颜色似乎有点不对,按捺住心底的不爽,直接把皇后带进了怀里,闪瞎了群臣的眼睛。
季迟年执起他最爱的琥珀光,悠悠地小啜一口,压低声音不怀好意道,“呦,谢砚之,是想你家那个小皇后了?”
“季迟年,酒都堵不住你的嘴吗?”谢砚之面无表情地夺过他的酒杯倒满。
“别这样,本大人只是好心提醒你而已,陛下的眼神如果可以化型成实体,我觉得你已经被他的眼刀捅死了,”季迟年哀嚎一声,“本大人我都要受累被牵连。”
“皇后不是她,我很清楚。”谢砚之收起自己的目光,从始至终他爱的都是那个用包子把嘴塞得满满的小皇后而已。
“之前看到陛下坠入爱河后各种浓情蜜意,你还暗地里冷嘲热讽,我说你只是没爱过而已,”季迟年不放过任何捅刀的机会,“为了让她不那么痛苦地离开你居然骑了一天一夜的马把那位大人请了来。
现在你尝到爱情的滋味后才相信我的话了吧?‘陷入爱情里的人都是傻子!’
虽然你的爱情只有七天。“
“我的爱情不仅只有七天,还是偷来的七天。”
谢砚之放下酒杯,站起身来,“时间到了,就该把它还回去啦。”
他正了正自己的佩剑,“我出去巡视。”
受邀的巫医看着宣平王离开的背影,好奇地问道:“谢砚之是怎么了?”
“大概是情爱的圈套吧,”季迟年摇了摇手里剩下的酒,神秘地笑了笑,“苦涩又美妙。”
能不能走的出来,也只有看他自己了。
崔昀笙醒过来的时候,同样是个黄昏,就像她和那个奇怪的宣平王邂逅时一样。
梧桐树的绿荫把她包裹了,这过程没有丝毫痛苦,仿佛她只是睡了一觉再醒来。
无数眩晕的光点聚合成那双令人心碎的,深邃的眼睛,映出她自己迷茫的面孔,然后凝固、定格。
“谢砚之?”
是了,这一次没有弄错了,是她的谢砚之。
就算对方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他也已经找到了确信的答案,于是直接抱住了对方。
“北狄那边可能会增加兵力,师傅让我来帮忙,”谢砚之抱住了小皇后柔软的身躯,“你是怎么了?飞林说你在这里睡了一个下午了。”
一个下午吗?原来那边过去了好几天在这边也才几个时辰而已。
“飞林人呢?”
谢砚之没能回答,才不想说自己想独占她的睡颜,等她醒过来把其他人都赶走了呢。
“嗯……是师傅喊他有事去了,我看你睡的这么香,就没忍心把你叫醒,你一定累了很多天了吧?”
崔昀笙拍了拍还在放空状态的脑袋,眼神依旧呆滞。
她站起身来,发现原本睡着的地方旁边开出几朵白色的小花,她记得睡之前这里是没有花的。
昀笙凑近去看,那熟悉的颜色和形状凝结在眼中,聚成了一片白色的花海,还有花海里那个温柔的挺拔的身影。
“谢砚之,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她触弄着花瓣,“一个挺长的梦,因为还不坏,所以这么久才醒来。”
一双胳膊从她身后冒出来,把她搂进一个熟悉的结实胸膛,那个人的嗓音低低地传进她的耳里,带着令她安心的奇妙力量。
“但是梦总归是要醒的,你看,梦醒后的一切会比梦里更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