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不见了,放在现下实在不算什么好消息。
若只是贪玩忘记时辰,又或是在哪里借住一宿倒也罢了,若是落入他人之手只怕要遭胁迫。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叫人忍不住不多想。
昀笙下车,快步朝厅内走去。
文芝自然最焦急,姐弟俩平日里吵嘴往来半分不让,文清真有事她却是第一个坐不住的,话语间就想冲到刺史府上去要人。
虞成蹊拦住她,劝道咱们还没证据,也不能断定必然是梁虔,这时贸然冲到人家府上反会将事越办越糟。
文芝红着眼驳斥:“不是梁虔还能是谁!他老早就派人盯住我家,想寻机要挟我爹爹,这下总算得手了。”
说罢使唐刀将那佩剑一挑,就要抢步离开——
可虞成蹊比她更快,借力挽个剑招化解了攻势,配合轻身步法,眨眼间手中佩剑又横挡在文芝身前。
文芝脱身不成,回身跑到文守卓跟前。
“爹爹,你说句话让他们放我走吧!”她道,“我定会抓住梁虔逼他交出阿清。”
声音急切得几乎染上哭腔,既是告状又像是求助,任谁听了都会心内不忍。
文守卓勉强还能沉住气,可落在火光黑暗中的大半张脸上只怕也写满了心急和担忧。
出于护子心切的本能,他自然是与文芝想法一致的,但又不得不承认虞成蹊的话更在理,现在并无任何证据,又怎好莽撞冲去闹事?
昀笙刚回来摸不清形势,并未贸然掺言。谢砚之却也始终一言不发,直至此时方才开口:
“咱们分头再找找吧,”他道,“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虽然心里知道多半无用,铄州城内并不大,先前两三个时辰折腾下来已几乎把全城寻了个遍,可众人皆心知肚明现下并无更好的办法,于是纷纷点头同意。
文守卓出行不便,且若他也参与动静必然闹得太大,故而留在府中联系各人消息。文芝性子急躁,加之心急难涯一言不合就要出手,稍熟悉些的虞成蹊自告奋勇帮忙看着她,余下谢砚之昀笙两兄弟一起行事也是情理之中,于是就这样各自分散了。
此时已入宵禁时分。虽特殊情形下可便宜行事,但文守卓认为此事终归是私事,不可与公混为一谈,因而并未开具文牒。虞成蹊一边找人,一边还要腾出心思来注意着文芝,以免她一个上头又冲出去闹事。
好在文芝也逐渐冷静下来,此时只急匆匆与他从巷道中掠过,不再似先前般动辄要去找梁虔麻烦。
虞成蹊见她焦急至极,出言安慰:“阿清那孩子机灵,应当没事的。”
文芝点头,却紧咬着唇一脸凝重面色,并无半分放松下来的意思。
二人沉默着赶路,除却轻踏飞檐的响动,就只剩偶尔传来的犬吠声穿杂进铄州夜时的寂静中。
谢砚之这边并不急于找人,急也无用,若真能找到早该有所发现,此时只是捡僻静处慢慢走过去,顺带着梳理思绪。
“是梁虔吗?”谢砚之轻声问他。
昀笙摇头。
“梁虔与我纠缠了大半天,应当没那个功夫抓文清。”
这就是有第三方参与的意思了。
文守卓在铄州任职数十年,为人慷慨仗义,虽然行事作风莽撞了些却正投江湖中人的意气,按他本人的说法并未结下什么深重仇怨,也不至于恰好在这个节点要劫走文清。
他为官清正,数十年间从未敛过一分钱,可说是两袖清风,从康府的吃穿布置也能看出,也不像是为财而来。
再者文清虽然算不上身手利落,好歹也会些拳脚功夫,寻常江湖人士还真未必能悄无声息地将他带走。
昀笙来铄州的时日不长,与文清打交道也多半是逗他好玩,此时知晓他遇险却还是担心。文清坦率洒脱有话直讲,像个心眼不大好使的小号谢砚之,昀笙也是因此才喜欢捉弄他。见他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样子便心内满意,将幼时在谢砚之身上没占到的便宜,都蹭了一道,内心深处仍是将他当半个弟弟看待。
更何况文家上下相处融洽,并无长幼尊卑之分,文芝偶尔教训文芝的样子,也让她想起了崔晗玉和崔铭——说来崔铭也是个缺心眼的,昀笙心想,但若是他无故失踪,晗玉姐姐怕是要将满梁京掘地三尺、彻底翻个底朝天。
她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却没来由地暗思定要寻得文清,将他平安送回家。
谢砚之看出昀笙担忧,轻握一下她的手心,几分安抚意味。
昀笙原本思前想后心烦得很,让他一握竟也当真放松下来些,心内踏实不少。两人从僻静的街巷中行过,谢砚之因常年习武,足音较常人轻上许多。
至少比北信王派来的探子轻多了。
昀笙还有空想,这会不骑马,脚步声倒更清晰了。约摸五六人,先前至少还有十数人的,余下的到哪儿去了?
——余下的到哪儿去了。
昀笙突然驻足,她有个不成形的猜测,却不知是真是假。
今夜本该是个寻常夜,熟睡的沉寂将铄州罩得严严实实,即便有响动也只是轻微窸窣,再过几个时辰方该有人起来生火做饭。
却叫疾驰而去的马蹄声生出变数。
那马车自参军府而出,装潢轻简却不失华贵,车行间隐约有金玉缀饰清脆作响,与主人一般走到哪都难以真正隐于人群之中。此时风风火火地朝城门口赶去,闹出极大动静,丝毫不介意引来值守的巡夜兵。
是京城那位贵人的马车。探子们互看一眼,摸不准她的意思。
车速却不等人。昀笙的马乃皇室之物,无一不是各部万里挑一出来的绝品,赐予时彰示无限尊荣,明示永昭皇帝的偏爱,此刻落在耳中只让人暗叫不好。
——这样下去怕是要出城门了,探子们骑虎难下,一时做不出决定。
若出手拦车免不了一番打斗,怕要坏了大事。
若不加阻拦让马车出了城门,单凭现下几人更无把握能掌控这位贵人的去向,到时只怕再难与头领汇合。
探子们相视片刻,略一点头,便有一人即刻闪身而去报信。余下几人下决心后也不再拖延,施起轻功提气跃下,功夫虽称不上精妙却也可称不俗,眨眼间已落在马车周围空地上,恰好挡住行车出城的方向。
那车受了阻拦不得已减速,车夫手中缰绳一收紧吁停了马,看清前方挡道之人后似有些拿不准主意:“主子.......”
扇柄自帘后伸出,在他的背上轻拍一下,示意无需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