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柔韧心盾钝锋芒
城东灯火星泻,高澄握着秦姝的手,缓缓穿行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中。
“当心。”高澄将人往身侧带了带。
两人换了衣衫,戴着面具,身后早已没了暗卫跟随,只是舍乐抱着佩刀缀在十步之外
“子惠哥哥,我们这样慢,公主怕是等急了。”
高澄转身将新买的荷灯塞进她怀里,轻声问道:“好看吗?”
“我跟你说正事。”秦姝将灯侧到一旁,并未细看,只觉得高澄在她面前,总是这般没个正形。
“多让贼丫疯玩一会儿,指不定她还偷着乐呢!倒是我们,还没来得及好好逛逛,不着急。”
高澄低笑着将人往暗影里带,秦姝却是倏然顿足。
前方,绮娜腕间绡纱披帛正缠在赵北秋掌心,随风清扬。
“是公主。”
高澄眺望一眼,蹙了蹙眉,身子已被秦姝带着往前。
赵北秋闻声振袖,急忙解开了手上绡纱。
绮娜只是满眼落寞,停住了步子。
待两人跑近取下面具,只见他们衣裳都换过一番,不禁疑问:
“你们怎么换了衣裳?”
两人哑口无言。
绮娜倾身逼近秦姝,虽然灯火微弱,但还是瞥见了秦姝脖颈处的红印。
“你这红痕?”
秦姝听不明白柔然话,但见她分明盯着自己脖颈,连忙抬手轻捂,舍乐在后噗嗤一笑,赵北秋年纪虽轻,却也懂得其中缘由。
高澄倒是无所谓,见到绮娜手中披帛,旋即说道:“公主手上系的披帛,可否借子惠一用。”
“啊?”绮娜这才反应过来手腕的缠绕,低头一看,此时只有自己腕上还系着,望向赵北秋,早离得三四步远。
旋即解下披帛甩给高澄:“我又不喜这些汉人玩意!”
高澄接过,正了正秦姝身子,温柔为她披上遮挡脖上红痕。
三人方踏入朱漆大门,便被召到正厅。
秃突佳疾步至绮娜面前询问:“公主在外,可曾伤着分毫?”
绮娜看来,这样的关心更像管束,柳眉倒竖瞪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去。
“公主?公主?”秃突佳急忙追了出去。
高欢目光掠过僵立的高澄与垂首的秦姝:“子惠明日返程,且先回房整顿行装。”
“阿姝,你留下!”
“父亲?”高澄听着后句,哪里肯走。
高欢再次发令:“曲珍,带世子回房。”
“我不回去!”高澄挥开曲珍伸来的手臂,靠近跪趴到案前。
“父亲,莫不是又想扣着阿姝?”
高欢缓缓抬眼,双目深处淬出寒芒:“你想忤逆我?”
秦姝默然伫立,对此情此景早已熟稔于心,淡淡说道:“子惠哥哥,你先回去吧!”
高澄此刻毫不在意父亲怒意,眼里只有不可退让:
“子惠从未存过半分忤逆之心......是父亲您,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我与阿姝......阿姝乃我心上之人,父亲怎能将她许给燕子献?”
“无论如何,我不会留阿姝在晋阳。”
高澄说着,毅然起身,拉住秦姝的手便往外走。
高欢眉峰一沉,曲珍当即旋身出手。
袍袖带起疾风,手刀精准劈落到高澄颈后,秦姝慌忙展臂扶卧着高澄倾颓下跌。
望着曲珍背着昏迷的高澄踏过门槛,
秦姝仍未爬起身子,只是垂首盯着自己指尖,垂目落泪:“大王,阿姝不会嫁给旁人!”
“堂堂正正做正妻,难道不比无名无分,屈居外室强上百倍?”
高欢说着缓缓起身,行至秦姝面前半身蹲下。
“我只随我心!”
“与子惠纵情肆意,便是随心?”
“我!”秦姝脸上绯红蔓至耳根,终究应不上这句。
高欢缓缓起身,喉间话语低沉:“孤百般阻挠你与子惠,甚至——”
突的顿住,喉结滚动间似咽下血腥:“几番想要杀了你......可终究,狠不下心!”
长叹一声,继续说道:
“如今病骨支离也想明白了,正如王妃所言,再怎么拦,也拦不住人心。
昔日孤言你身份低微,恐他日因你废嫡,呵,真到孤百年之后,又如何能阻?
但无论如何,我要他身边相伴之人,是能与他共担风雨的磐石,不是消磨壮志的温柔乡!”
说话间,佝下身子骤然攥住秦姝手腕,手指几乎嵌进皮肉:
“你既敢为他而死,便不是如今这般,只顾着与他耳鬓厮磨。”
目光如刀,直直刺入秦姝的眼底:“孤且问你,你当真愿意,只做他暖帐中的金丝雀?”
秦姝抬头凝高欢,只觉得手腕生疼,流着泪摇头。
“那孤再问你?你又是否愿意,为他一盾?”高欢的目光稍稍缓和。
“盾?”秦姝垂眸,以为高欢问的,是不是愿意作为护卫保护高澄,旋即应道:“我……愿意!”
高欢凝了秦姝良久,终于缓缓松开了她,转而回身坐到凭几之上。
“子惠身边的汉臣,皆如出鞘利剑,但锋芒毕露,刚极易折!
如今有孤为后盾,尚可相安。然孤百年之后,以他性情,难免生祸。
他身边虽有护卫保护,却无柔韧心盾化解锋芒。你若留在子惠身边,便为此盾!”
“我不懂!”秦姝愣了,没听明白高欢的意思。
“此盾非挡外刃,既然不懂,所以要留在孤身边,去学,去懂!”
听了这句话,秦姝似乎又懂了,高欢缠在高澄后背的道道鞭痕都阻不了,她是否又能?
寅时,晋阳城门早早打开,二三十护卫簇着车驾,缓缓出了城。
高澄颈侧金扣硌在秦姝膝上,昏寐间只觉额间有凉意,秦姝手指正轻轻描画着他的眉弓
高欢最后的话:“回邺城与他享一时欢愉,还是留晋阳伴他一世安宁,在你!”
高澄睁眼之际,猝然扣住她手腕翻身而起,将秦姝紧锢在怀里。
车帘缝隙透进的冷风掠过他后颈,混沌神智骤然清明。
他松开怀抱时目光扫过车壁,喉结重重一滚:“长恭呢?”
“长恭留在晋阳。”秦姝凝着高澄回应他。
“你舍得?”
“我也留在晋阳!”
高澄一瞬语塞,难以置信的凝着秦姝,半晌才挤出一句:“父亲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成全我们!”
“成全我们?”高澄眼底灼意骤然翻涌,几乎要笑出声来:“若真成全我们,为何偏偏要将你留在晋阳?”
话音裹着两分戾气,三分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