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士卒顿时瞪大双眼,反应过来,立刻遵命小跑上台。
可一站到高澄与诸位将军面前,双腿却不由自主发软打颤,再扫面前三军威压,更加局促紧张,便低垂着头。
高澄见状,右手扶着那人肩膀,缓缓将人带到身侧,左手伸到他后背重重一拍,肃声道:
“挺起你的脊梁骨,对着面前同袍,大声报出姓名,说出为何而战!”
士卒顺势挺直了腰杆,抬头望着面前大军,只当时高澄发的是军令,昂首高呼:“定阳薛丰洛,为讨逆而战!”
高澄嘴角微扬,似笑非笑,旋即振袖厉喝:
“丰洛说得没错,今日三军齐聚,为的便是——诛逆!”
说罢猛然侧身,徐徐说道:“何为逆?”
寒光扫过三军,声如洪钟:“欺君罔上便是逆,通敌叛国便是逆。”
“而今侯景此獠,昔受国恩,今裂疆土。饲我百姓于豺狼,奉我山河于敌寇,此不忠不义之徒,乃天不佑!地不容!人不恕!
今我忠义之师,自得天命相佑,民心相护,当奉天讨罪,吊民伐逆,剿除侯景,以谢天下。”说到最后两句,骤然拔刀举天。
随着高澄举刀,三军顿时高呼:“奉天讨罪,吊民伐逆,剿除侯景,以谢天下......”
薛丰洛跟着振臂响应,随众高呼:“奉天讨罪,吊民伐逆......”
虽是震天之声,虽是言状自信,潜藏在心底的,仍是忧患。
秦姝从蒲坂向东一路缓行踌躇,既不敢北上晋阳,又犹豫是否该去邺城。
如今到了到建州地界,官道上随处可见流民,有的推着小车载着老妪,有牵着驴子驮着家当,更多仍是垂守步行。
于是随手拦上一个跛脚老丈探问:“老丈,您自打哪里来?都是要去哪里?”
“诶呀,老朽啊自洛州来,侯景反了,这去哪儿啊,哪有个定数!”
听闻‘侯景反了’,秦姝顿时一惊,旋即翻鞍上马,往北疾驰。
马蹄混着尘烟驰出十里,心思却是烦乱不已,又猛的收缰勒马,遥望北方,仍是迟疑迷茫,终还是调转缰绳驱策向东。
侯景未得西魏回应,闻北方已出军,又遣行台郎中丁和到梁国上表归附。
南梁,健康太极殿内,大监徐徐朗宣:
“臣与高澄有隙,请举函谷以东,瑕丘以西,豫、广、颍、荆、襄、兖、南兖、济、东豫、洛、阳、北荆、北扬等十三州内附,惟青、徐数州,仅须折简。且黄河以南,皆臣所职,易同反掌。若齐、宋一平,徐事燕、赵。”
梁武帝倚着龙椅,枯瘦手指轻叩着鎏金扶手,硕大殿堂响起他的沙哑沉问:“如今北方侯景来附,此事......诸卿以为如何?”
殿下一阵低语如蚊吟,尚书仆射谢举左右顾盼后,便举板出列,肃声道:“启奏陛下,近年我朝与魏一直互遣使节,边境相安已久,若是今贸然纳其叛臣......”
说话间抬眼偷觑御座,又垂首续道:“臣等以为,此举有违两国邦交之谊,更恐招致边患,实是不宜,伏乞陛下明断!”
梁武帝萧衍听了这话,微微摆首:“虽是如此,但若得侯景,则塞北可清,此机会难得,岂能胶柱鼓瑟,不懂变通呢?”
殿中群臣闻言,又是一阵低声议论,很快又有人趋步出列:“陛下明鉴——塞北是否可清,本难预料,但若纳侯景,两国必定兵戈,只怕最后得不偿失!”
此言一出,此起彼伏尽是:“陛下明鉴!”
“罢了......”萧衍摆了摆手,声音混着痰音“此事......容后再议,今日就先散了!”
随大监高呼:“散朝!”
掌扇宫女连忙扶着孔雀翎扇跟着老皇帝的身影,渐渐隐没到殿后。
散朝后,朱异刚到府邸门口,便见丁和快步迎上,压声问道:“大人?陛下圣意如何?可曾定夺?”
朱异似有可惜,摇了摇头,丁和见状便轻击双掌,随朱异步入府中,身后两名随从,同抬着一朱漆食盒紧随其后。
“侍中大人,这是我们将军,命我从北地带来的土仪,聊表心意。”
朱异斜睨食盒一眼,走近信手掀开,只见金光灿然,不由嘴角微扬。
便负手信步,似不经意的说道:“正月乙卯,陛下曾做一梦,梦见中原牧守皆献地来降,举朝称贺!我还曾言,此乃宇内混壹之兆......”
丁和眼中精光一闪,旋即拜礼,笑道:“谢过大人指点,在下这便进见皇帝,先行告退!”
朱异略微颔首,目送丁和一行人离开后,复又掀开食盒轻抚里面金润。
当丁和称侯景正月乙卯便定下归梁之计,萧衍更觉旧梦如神引,只是大臣皆是反对接纳侯景归降,而自己心中亦有踌躇,所以意犹未决。
然那‘’中原牧守举地来降’的吉梦,却如野火般在心头灼烧,令他不甘就此放弃侯景。
次日,萧衍便独召朱异入内殿,先是道出心中隐忧:
“彦和呀,朕观我朝如金瓯无缺,如今侯景突然以河南之地归附,世间岂有如此便宜之事?倘若日后真如众人所言,引发混乱,只怕悔之晚矣!”
朱异佯装思索一番,试探答道:“陛下,不若即刻遣那丁和回去,不纳侯景便是!”
萧衍抬首欲言又止,哀叹一口长气:“朕是召卿商议,卿怎直接替朕作了决断?”带了一丝丝埋怨。
朱异素来善揣上意,且爱阿谀奉承,就因如此,才得梁武帝重用。
此刻也当然知道萧衍真实意图,忧虑不假,但一统天下的宏图也是真。
便又笑道:“陛下圣明御宇,南北之人皆是归心敬仰。只是一直苦无机会,才未达心愿。
如今侯景分魏半土而来,若非上天指引,民心所赞,侯景又何以至此!
若是此次拒而不纳,恐寒天下归附之心,绝了后附来者。此诚易见,愿陛下不必多虑。”
萧衍这才满意的捋了捋须,笑道:“彦和所言极是!”
于是二月壬午,萧衍任命侯景为大将军,封河南王,都督河南北诸军事、大行台。
当消息传开后,梁人周弘正想到此前占卜:国家数年后当有兵起。
只叹:“乱阶在此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