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桐缩进草丛，就见那黑影转过身来。
借着月光，方桐看清那张脸。
五岳山人。
方桐一惊，下意识屏住呼吸。
她听封十二说，今日在皇庄出现的杀手都是封玉扬豢养的江湖人，其中并无五岳山人。
没想到这人竟偷偷溜进了皇宫。
他是来救封玉扬，还是来杀皇帝，方桐心中闪过一连串念头。
只见五岳山人肩上还扛着一人，瞧衣着是宫里的宦官，不知是死是活。
五岳山人将宦官丢到地上，扒下他的外衣，套在自己身上，看样子是想乔装打扮在宫里行走。
五岳山人装扮好后立即离开，方桐见他在高高的宫墙上来去自如，心知这是一个武林高手。
她虽然是只猫，但身上挂着玉佩还有半块兵符，怕被他发现，安静地在草丛里蹲了片刻，听得再无异响，这才从他离开的地方跟了过去。
长长的宫道上不见一个人影，不知五岳山人去了哪里。
方桐想了想，果断转身去找太子。
封云兮所在的偏殿已无旁人，方桐四下观察了一阵，从殿顶掀开的瓦片缝隙中钻了进去。
封云兮仍旧跪在原地，一灯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对面的墙上。
封云兮看着墙上的身影，眼中如古井无波。
这样的平静突然被打破。
一个硕大的影子落到他身边。
封云兮微愣了下，转头看去。
一只小白猫蹲在他身旁，摇摇尾巴。
不知是不是错觉，封云兮从那张毛绒绒的小脸上看出几分严肃的神情，尤其是那双眼睛，透着近乎人类的睿智。
小猫低下头，从脖子上挠下什么东西，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封云兮定睛瞧去，目光陡然一凝。
他妻子的玉佩，还有……半块兵符！
封云兮一下将两样东西抓在手中，起身踉跄了一下，奔到烛火旁。
他对着烛火仔细辨认，越看越是心惊。
玉佩和兵符都是真的，但它们怎会出现在一只小猫身上。
他验完真假，转头看向那只猫。
这只小白猫很像他和秦时月送给封十二的那只。
但雪球捡来的时候只有两个月大的样子，过了这么久，怎么还是不长个。
这样的疑问没持续太久，因为眼前的小猫做了个令他更不可思议的动作。
它来到他脚边，伸出一只前爪，在地板上写写画画。
刚开始，封云兮并没认出它在写字，但看得久了，竟然看出几分笔画规律。
他的目光跟着它爪尖移动，辨出它写的什么——
【受人之托。】
短短四个字，令封云兮大受震撼。
“你是雪球？”他脱口而出。
小猫喵了声，上下晃动脑袋，点了点头。
封云兮惊疑更甚。
他和封十二一样，从不相信鬼神之说，但眼前所见却颠覆了他的认知。
他蹲下身，两眼盯紧小猫，又问：“受谁之托？”
小猫低下头，又开始拿爪子在地上写字。
这回它写了五个字：【十二，太子妃。】
一笔一划都像是刻进封云兮心里，他闭了下眼，抬手搓了搓脸。
再睁眼时，就见小猫端坐在他面前，像是关切似地看着他。
封云兮苦笑：“你告诉我，我是在做梦么？”
他很确信自己没疯，更没有眼花，但一只猫能写字，这简直闻所未闻。
若说世间有何事与灵异相关，他只记得大昭的每任皇帝于登基后，都会前往宗庙拜祭，以谢祖先庇佑。
这只是一个仪式，并不意味着世上真有什么神灵。
封云兮年幼时曾问过他的父皇，大昭之前有许许多多的王朝，他们同样有着各种拜祭，为何亡国之时，并无神灵相佑。
皇帝当时深沉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后来封云兮读了许多书，没人能解答世上是否有神灵，封云兮也想明白了，无论是否有神灵，人间事，人间管，自己想要的东西，只能靠自己求得。
皇帝喜爱他不只因为他是他选中的儿子，他自小天资聪颖，进退有度，很难不讨人欢心。
因为这种天赋，他对人心看得很清。
他知道皇帝是什么样的人，知道封十二为何义无反顾帮自己，凡是他接触过的人，他知道他们的长处和他们的弱点，他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在某种意义上，他和皇帝格外相像。
但他不想成为皇帝那样的人。
所以许多时候他选择以静制动，哪怕在旁人看来过于宽厚，过于窝囊。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心中自有一杆天平，衡量着时局得失。
如果不是平王与敬王相继动作，他可以蛰伏得更久，他与皇帝的父慈子孝还能继续维持下去。
但他有时候又特别厌恶这种伪装，恨不能一下子撕破它。
今日这场决裂来得猝不及防，连他自己也很吃惊。
他原本可以做得更好，更圆融，但他突然忍不下去。
皇帝从不相信任何人，他明明有更好的办法解决敬王，但他选择了更极端的法子。
为了确认皇子的忠诚，皇帝可以看着儿子们去死，正如当初为了解决隋永道，皇帝将他这个太子拿去当诱饵，在皇帝眼里，所有人都是他的工具，无一例外。
封云兮知道，当野心最大的平王和敬王消失后，皇帝对他的控制将更加严厉。
这无关乎情感，只是帝王心术罢了。
他是皇帝亲手教出来的儿子，比谁都更了解皇帝。
皇帝为何要他眼睁睁看着封十二去死，因为他要驯化他。
他的喜怒哀乐都要按照皇帝的心意进行，一旦拥有自己的意愿，就是对皇帝的背叛。
但他身而为人，怎可能没有自己的意志。
皇帝早已看出这点，所以他要借今日之事对他这个太子进行矫正。
封云兮不想再忍耐，这不是一个最好的时机，却又冥冥之中让他觉得，这是最恰当的时机。
他跪在这里，盘算着如何以最小的代价达成目的，却见到一只猫来到眼前。
这只猫带来了他妻子的玉佩和他交给兄弟的兵符。
它甚至能与他交流。
若有天意，难道它便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