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里王芳和刘冠华关系最好,她们都是从三线工厂考上来的本地委培生。比起刘冠华,王芳性格更开朗热情,很对项海澜的脾气。
成天嘻嘻哈哈的人竟然闹自杀?这是项海澜万万没想到的。
“听说没?这位小同志想要离婚,男方不同意,今天带着家人找上门,把姑娘的娘家给砸了。”
刚刚改开,社会风气还相当保守,人们对离婚本能的不认同,有位看热闹的大爷当即就声讨上了,“这姑娘是不是攀上高枝了?”
“攀没攀上高枝我不清楚,王芳考上了大学,跟爱人有了差距,看不上人家才闹离婚的。”了解得这么清楚,这位应该是王芳家的邻居。
“那不就是见异思迁?”
“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有我们工人地位高吗?有农民辛苦吗?这种女的,我看还是趁早离了吧。”
“就是,就是。”
大众思想还没转变呢,知识分子地位低着呢,往后十年也不会高多少,项海澜有后世经验,再清楚不过,他们这届学生毕业后,还得挣至少十好几年低工资,熬一段资历,日子不会一毕业就立竿见影地变好。
当然知识分子地位高低跟王芳离不离婚也没啥关系。
她也没上楼解救自己的室友,那么乐观的人不会轻易寻死的,有家人和警察上去劝,王芳顺着台阶也就下来了。
看样子是想吓退男方。
项海澜在她家里堵住了人。
王家既然是沪上人家,住处就不可能宽敞,当初因为家里住不下才让她去三线当工人的,如今其他兄弟姐妹从插队的地方回来,一家六口人挤在二十平不到的石库门一楼,实在不够住,又搭了一层木板,做了隔层睡人。
家里被王芳的爱人砸得稀巴烂,锅碗瓢盆碎了一地,一片狼藉,没处下脚了都。
王芳的妈妈推女儿跟项海澜去外面说话,“小项,我家芳芳愁头怪脑的,侬好好劝劝她。”
小项能听懂这句沪市方言,王芳妈妈说女儿傻。
傻吗?项海澜不觉得。
王芳脸上的泪痕还没干,沉默地穿过几条弄堂,带小项来到江边。
身后是外滩百年建筑,面前是开阔的江水,王芳一脸苦笑,“海澜,我们几个结了婚的其实特别羡慕你们四个小的,尤其是你,长得漂亮,能力强,还有一个忠心耿耿的,长得帅,家境好的男朋友保驾护航,女人一辈子的追求你都有了。”
项海澜凭风而立,挺着胸脯照单全收,“没办法,我确实优秀。”
臭屁的小模样把王芳逗笑了。
“不瞒你说,不光是我,刘冠华,周兰,贾巧珍也各有各的难处,他们的丈夫都在南方插队的地方,这辈子都不可能考上大学,就这么分隔两地,早晚会出问题。”
是啊,“爸爸一个家,妈妈一家,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余的……”都是孽债啊。
项海澜望着江水,一开口就说大实话,“王芳姐,我支持你离婚,我支持你们四个大姐姐全部离婚,长痛不如短痛,早离早幸福。”
王芳惊住了,“海澜,你是第一个对我说这话的人,我父母,我兄弟姐妹都说我疯了。他们还想我毕业回到大别山当老师,跟赵峰好好过日子。”
项海澜没接她的话,“姐,你为什么要离婚?”
王芳神情复杂,“其实他对我挺好的,结婚后家里的活他全包了,做饭都不用我动手……”
“三线工厂不成天吃食堂吗?”小项插话。
“……呃,偶尔他也做一两顿。”
小项不想听她说借口,抢答道:“还是我替你说吧,你学了一肚子学问,他可能连四大发明是哪四个都答不上来,你们没有共同语言了,你感觉跟他做夫妻没意思了。”
王芳叹了口气,“海澜,交流不了,还能做夫妻吗?”
“也能,凑合过呗,咱国家有多少对夫妻都在凑合着。”
王芳忍不住捶了她一拳,“你到底支不支持我离婚?”
项海澜不开玩笑了,正色道,“跟你说实话,王芳姐,如果那个人不是金熠,跟我朝夕相处了4年有余的金熠,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打算结婚的。”
“啊?为什么?你那么优秀?”
“姐,不管是还没结婚的我,还是已经领过证,还想再领一张证的你们,作为女人,我想我们都该问自己一句,我们最想要什么?我们想过一种怎样的人生?如果我们的人生中没有男人参与,会快乐吗?
我的答案是,男人对我来说可有可无。在我看来,婚姻只是一种经济关系,我也不相信爱情是永恒的。”
8公里外,正在做成本分析,可有可无的金熠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小项继续输出:“想明白了自己想要的,认为婚姻阻碍了你日后的发展,我想你们大可以离婚,不管阻力有多大,管别人放屁,想离就离。当然周兰和贾巧珍有孩子要困难一些。
我们种花国的女人不容易,背负太多的枷锁,我不介意女人都自私一些,归根到底女人该对自己好一些。”
王芳有点反应不过来,讷讷道:“你的想法够刺激。”
项海澜拍了拍她的肩膀,“女人自爱第一步,除了丰富的知识储备,还要有一定的经济基础,想赚钱吗?”
王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小项把她的街道生产组计划和盘托出,“等我问问刘冠华,她内向,人细致,适合生产管理,你负责跟市场对接,咱们大干一个寒假,攒够第一笔离婚基金。”
“离婚基金?”
“嗯,叫脚蹬子基金也行,男人可以是女人的脚蹬子。”
“脚蹬子?”
王芳在江边站了好久,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好室友给忽悠了,怎么稀里糊涂就答应了,还有,她挺同情金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