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沈烨关系又一次紧张起来。
我说他信息素恶心,说他人丑,说他既然老了那就乖乖去死,为什么来招惹我。
骂多了他就不来找我了,无论我怎么侮辱唾骂他都默不作声。
他对我有愧疚心,可我不需要这种没用的愧疚,我想让他去死别出来膈应我,又想让他活着这辈子都要跪在我面前。
我问:“沈烨,如果给你活着的机会,你会活下去吗?”
“不会。”他回答得果断,“没有这种可能。”
我给了他一巴掌:“滚!”
沈烨没有反抗,他起身收拾房间内的东西,随便整理成一个包裹,拉开门要走。
“你去哪儿?”我抑制住心慌。
“出去住,不碍你眼。”
沈烨说滚就滚,不知道这个念头在心里已经多长时间,他收拾得干净利落。
“回来。”我说,“没经过我的允许,你凭什么走?”
沈烨疑惑问:“你什么时候能命令我了?”
我被他堵得不上不下,咬牙:“你走了就别回来。”
沈烨说:“我去外面死,肯定不回来。”
他真去外面死了,一连半个月没回来。
在沈烨离开的这段时间,我和陈老对接起那个据说能让人永葆青春、死而复生的项目。
陈老是个和蔼可亲的小老头,戴着银色圆框小眼镜,两撇小胡子一抖一抖,一见到我就开始笑。
他和人拉近关系的方式就是下棋。
我会下棋,以前学这个单纯是为了向上谄媚,所谓的高位人总会找点艺术爱好修身养性,我想投其所好那就要学习这些。
下棋,泡茶,书法。
陈老是个很有耐心的家伙,三年来我没有见过他。
——我逃婚让所有人颜面扫地,他对我的第一印象并不好,所以拒绝我所在的所有场合。
可是听说我在星际法庭上毅然决然维护沈烨的时候,他对我生了好奇,也就不再排斥和我见面。
在我眼里,陈老善良温柔得让人觉得愚蠢,除了知识渊博,性格平和外没有优点。
沈烨就是被这个老人抚养长大的。
妻子跑到外面不回来,我也没兴致回家,在科研院住了下来。
我很乐意和这个老头聊天,他对沈烨了解很多,而且知道比爱伊更全面的东西。
沈烨的往事被抽丝剥茧,从他口中一点一滴地形象了起来。
我这才知道,沈烨的父母死于皇室,为了从军被迫割掉腺体和囊腔,注定活不长。
我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恐惧。
如果在沈烨眼里皇室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那我曾经数次背叛致他于死地又投靠皇室的行为,在他眼里算什么?
陈老说:“一个高敏感omega从军不容易,家里还都是那个德行,换其他小o早就抑郁发疯了。”
我哑口无言。
当天晚上,我没有入睡,翻来覆去盯着天花板,脑海中一次又一次涌现不同的人脸。
父母,沈玉荣,未婚夫,雅纳,爱伊,陈老,沈芝画,沈司令……
为什么沈烨身边要出现那么多人?
我太贪心了。
我想成为他身边的一切。
我为什么不能成为被沈烨杀掉的父母?
这样他就能日日夜夜地惦记着我,像祭奠为爱奉献的神灵一样。
我为什么不能成为爱伊或者雅纳?
这样每次沈烨出发上战场,我能理所应当地站在他的身旁,在硝烟和战火里,他那双粗糙又信任的手拍上我的肩膀。
我为什么不能成为沈玉荣?
一个引导他开智于是被沈烨认作亲生父亲的叔叔,一个阴险诡诈又深得沈烨信任的人,懒洋洋却看穿一切的幕后玩家。
……我为什么,不能一起占据那些身份?
在丈夫之外,我还要父母、战友、老师的身份,我要陪伴他成长,教导他经验,在关键的时刻,我还会奉献生命托举他往上走。
和这些人相比,我只会给人添堵和增加麻烦,我不知道该怎么把他们压下去,成为沈烨心中唯一的存在。
我在发疯,没人知道。
第二天,我去找了沈烨,别扭让他跟我回去。
“我在升职阶段,不能让敌家找到把柄传出不良新闻。”
沈烨吃完手中一大把药片,点头:“嗯。”
“你在吃什么?”
“糖片。”他不耐烦敷衍我,“想吃你自己去外面刨点土,掺点糖粉,跟这味道差不多。”
我还想再问问,又被他怼了两句,气到转身就走,那把药片的事也不想去理会。
沈烨以前偶尔也会吃药,据说是治疗暗伤的,不过频率不高,想起来才吃一次。
这次比较特殊,一大把的药片,什么类型和颜色都有,我不知道这些治疗什么,只以为是压制沈烨生命力消耗的药片。
沈玉荣作为虚幻世界上一个主事人,他需要留下来和我进行详细项目对接。
我问:“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他不愿意接受人体移植。”沈玉荣说,“告诉他,除了让他讨厌我和搞砸我的人体项目以外,什么也得不到。”
我趁机问他:“我想让他活下来,他拒绝了,这是因为什么?”
沈玉荣托着下巴,凝视屏幕上那具人体建模,语气淡淡的。
“因为他谁也不属于。”
我静静看他。
“每一个人都是他生命的主人。”沈玉荣打了个哈欠,睡意朦胧,“那个人抢一片,这个人抢一片……抢多了,他就碎掉了。”
抢多了,他就碎掉了。
彼时我没有把这句话当回事,我只是在难受,疑惑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抢夺沈烨。
我没有意识到,不久后我将会成为抢夺最狠最凶的那个凶手。
嫉妒烧毁了我的理智,让我犯下了滔天错误。
在沈烨又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我放下冷战为他送行。
我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走向衰老、病痛、乃至于惨烈死亡的背影。
我用气音问:“你能不能留下来?”
沈烨听到了,他回眸睨了我一眼,那双漆黑的眼睛闪烁着我看不懂的光。
他说:“不能。”
沈烨的语气很缥缈,也很复杂,我好像理解他的话了。
这个男人的命不属于他自己,他活在无形且牢固的枷锁中,所以他一定要去。
哪怕他每次发挥看似强横威武的实力,代价是他生命力的消耗。
他衰老极快的脸颊,他苍苍的白发,他压抑沉默的眼神。
都在告诉我,我的妻子要油尽灯枯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他必定早逝短暂的背影。
我心里生了一个念头,像疯长的野草,郁郁葱葱,野火烧不尽。
一个强悍到无敌的存在不应该向我暴露出伤口,沈烨把早死的事告诉我大错特错!
因为我在知道他不再无坚不摧的那一刻,就会产生让我自己都觉得恐怖的贪恋。
我知道他不是无所不能的了,我知道他的生命是可以被操控的了!
既然他的生命不属于他自己,为什么不能属于我呢?
什么不知所谓的锋利长矛和坚固盾牌。
什么默默守护的丈夫和如战神般的妻子。
什么祈愿能站到他身旁,让他眼里有我影子的卑微祈求……
全部消散为乌云!
这一瞬间,我不再把他当做铁骨铮铮的英雄,当做至高无上的神明,当做不可企及的祂……
我面目全非,狰狞至极,脑海里只剩下一个让我疯狂的念头。
我为什么不能成为他新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