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石板路泛着青苔的腥气,林晓的布鞋在食堂台阶上打滑时,手腕已经被铁钳般的手指扣住。赵涛的虎口有股劣质烟草的味道,这味道混着韦浩书包里散发的霉味,像条湿漉漉的麻绳勒进她的鼻腔。
教学楼后方的老槐树正在落叶,腐烂的叶片在积水里泡成深褐色。十五米外的男生宿舍亮着昏黄的灯,那是去年刚建的活动板房,墙缝里还渗着雨季未干的水渍。林晓的校服下摆擦过生锈的门框,二十双眼睛在高低铺的阴影里亮起来。
“有种的都过来!”王振国从二层床板跃下时,铁架床发出垂死的呻吟。他后颈的文身随着动作扭曲,那只褪色的蝎子尾巴正对着林晓颤抖的睫毛。第一粒纽扣崩落在地的脆响,惊醒了窗台上打盹的乌鸦。
陈斌在第三张双层床的上铺攥紧被角。他认出那个蜷缩在六号床的女孩,上周他们还一起在祠堂帮厨,林晓切土豆时削破手指,血珠溅在灶王爷褪色的画像上。此刻那根贴着创可贴的食指正死死抠着床板,木刺扎进指甲缝里,渗出细小的血珠。
走廊的手电筒光束扫过时,赵涛的膝盖正压着林晓的锁骨。塑料拖鞋摩擦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二十个屏住的呼吸在潮湿的空气里发酵。韦浩突然咧嘴笑了,他沾着泡面油渍的拇指按在林晓的眼皮上:“叫啊,把老师叫来看看你这副样子。”
铁皮柜后的蟑螂窸窣逃窜,月光从气窗斜切进来,把林晓的侧脸分成明暗两半。董红梅在黎明前的浓雾里撞见这个场景时,少女正机械地搓洗手臂,自来水混着血丝在瓷砖上蜿蜒成诡异的图腾。宿管颤抖的手指拂开林晓黏在额前的碎发,二十个指甲盖大小的淤痕从耳后蔓延到锁骨,像一串被踩碎的紫葡萄。
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后,五个少年正交替编织谎言。王振国后颈的蝎子文身在白炽灯下泛着油光,他说是林晓自己跟来的,说那个总穿褪色校服的女孩经常对着男生宿舍笑。直到法医报告显示林晓指甲缝里嵌着的皮肤组织,与赵涛手臂的抓痕dNA完全匹配。
祠堂的铜锁在冬至那天打开时,林晓的父亲正把烟头按在供桌上。王家的长辈带着公鸡和黄纸跨过门槛,韦浩的母亲攥着林晓母亲皲裂的手,说孩子还小要赶着参加中考。神龛里的烛火跳动着,把林晓缩在角落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能触到去年除夕时,王振国来拜年塞给她的那个红包。
祠堂的青砖地面沁着腊月的寒气,林晓听见母亲在厢房数钱的声音。三沓用红绳捆着的百元钞票在供桌上压出浅痕,王振国的父亲正在用打火机燎公鸡的冠子,畜生的血滴进盛着白酒的粗瓷碗里。
“林家妹子,这钱够你家晓晓念完职高了。”村支书的手指在调解书上敲了敲,烟灰落在林晓后颈结痂的咬痕上。神龛背后的暗格里,九十年代严打时私藏的猎枪泛着冷光,那是当年王家人用来逼退计生办干部的物件。
陈斌躲在祠堂外的老槐树后,看着林晓像片枯叶似的被推进警车。他裤兜里揣着今早在宿舍捡到的金属物件——半枚断裂的银色尾戒,边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昨夜王振国骑在双层床栏杆上炫耀时说过,这是从镇上网吧老板娘手上硬拽下来的。
县公安局的玻璃门映出林晓佝偻的剪影,法医室的空调出风口呜呜作响。女警递来的热奶茶在一次性纸杯里逐渐冷却,林晓盯着自己倒映在褐色液体里的脸,突然想起那晚韦浩把泡面汤浇在她大腿内侧时,皮肤也是这般灼痛后又变得冰凉。
“经dNA比对确认有五名嫌疑人。”戴着金丝眼镜的检察官翻动案卷,金属镇纸压住的解剖照片露出一角。林晓的瞳孔骤然收缩,照片上青紫色的膝盖让她想起那晚赵涛用打火机燎她脚心的场景,烧焦的皮肤味道和男生们的哄笑绞成一根钢针。
王振国的母亲在第七次调解时突然跪下,镶着水钻的美甲掐进林晓母亲的手腕:“我家振国要是留了案底,他哥在部队提干就完了!”祠堂梁柱上悬着的“积善之家”匾额突然坠落,惊起供桌下偷吃糕点的老鼠。
陈斌在县医院垃圾站捡到带血的纱布时,正逢王振国戴着口罩从外科诊室溜出来。急诊科LEd屏的蓝光里,他瞥见对方后颈的蝎子文身正在溃烂流脓——就像上周他们在后山刨出的那个腐烂狗崽。
祠堂后院的枯井泛着腐殖质的酸味,陈斌攥着尾戒的手指在发抖。月光切开云层时,他看见井壁青苔间卡着半片褪色的碎花布——和去年暑假失踪的语文老师穿的连衣裙一模一样。
王振国的惨叫是在冬至夜炸开的。陈斌缩在自家阁楼,听着对面王家大宅的骚动。染着黄发的网吧老板娘举着菜刀追砍三条街,她左手无名指根部有道环状疤痕,在路灯下泛着肉粉色。第二天河道漂起女尸的消息传遍全镇时,陈斌终于把呕吐物咽回喉咙。
林晓在县医院换药时闻到了熟悉的腥气。护士掀开纱布的瞬间,她看见自己小腿上溃烂的伤口里嵌着半粒珍珠——正是那晚赵涛扯断她项链时崩落的。走廊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戴金丝眼镜的检察官仰面倒在血泊里,解剖照片散落在安全通道标识的绿光中。
村支书的猎枪走火是在除夕守夜时。陈斌跟着救火的人群冲进祠堂,看见承重墙炸开的窟窿里探出半截孩童的手骨,指节上缠着褪色的红绳。王振国的父亲突然癫痫发作,嘴角白沫里混着血丝:“都是祖宗造的孽......”
急诊科值班医生掀开王振国的病号服时,在场的人都倒吸冷气。溃烂的蝎子文身下浮现出另一层青色图案,是九十年代劳改犯特有的黥面标记。护士站的电脑屏幕突然蓝屏,二十年前支教女教师的失踪档案在电流杂音中自动打开。
陈斌在网吧厕所隔间发现带血的校服时,天花板正往下渗着暗红色的液体。卷帘门外传来警笛声,老板娘镶着水钻的指甲突然抠进门缝。他摸到裤兜里那枚断裂的尾戒,终于想起那晚在男生宿舍听见的对话——王振国说网吧地下室的冰柜,能冻住最鲜嫩的“羊肉”。
法医解剖刀划开冰柜第三层冻肉时,在场警员全都僵在原地。法医老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颤抖着拨开冰碴,露出半张青紫色的少女脸庞——正是三年前失踪的县一中啦啦队长。她睫毛上的霜花映着无影灯,仿佛还在跳着那年元旦汇演的《采茶舞》。
林晓在病床上惊醒时,监护仪正发出尖锐的警报。她摸到枕边多出的珍珠发卡,镀银的蝴蝶翅膀缺了半边。这是母亲临终前留给她的遗物,此刻却散发着福尔马林的味道。走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陈斌满脸是血地撞开房门,手里攥着半截带铭牌的脐环。
“祠堂地基下面......”陈斌的校服下摆滴着泥水,露出腰间溃烂的抓痕,“那些小棺材里装的不是童男童女,是......”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打断了他的话。网吧方向腾起的火光把夜空染成血色,老板娘癫狂的笑声通过消防车的扩音器传遍全镇。正在现场取证的刑警队长突然跪倒在地,他认出了从废墟里炸飞出来的青铜长命锁——和他妹妹十八年前失踪时戴的一模一样。
王振国在重症监护室抽搐着醒来时,呼吸面罩上结满冰霜。他溃烂的后颈皮下突然钻出无数透明蛆虫,这些带着荧光基因编辑标记的生物,正与省厅失踪人口数据库里某个生物公司的秘密项目完全吻合。
陈斌带着刑警挖开祠堂偏殿的地砖时,洛阳铲带出的泥土里混着彩色玻璃弹珠。十三具微型棺木呈北斗七星状排列,每具棺材里都放着不同年代的校徽——最早的那枚红星校徽,别在1972年失踪的知青女教师遗骸的肋骨上。
当证物科警员掀开冰柜最底层的防水布时,摄像机镜头突然爆出雪花。法医老周看着呈扇形排列的七颗心脏标本,终于明白为什么近十年失踪案都发生在冬至前后——这些器官冷冻时储存的生物电流,正在培养皿里跳动着组成某个北斗七星的阵法。
法医老周的镊子夹起第七颗心脏标本时,冷冻室的应急灯突然变成血红色。培养皿里的生物电流在墙面投射出北斗七星图,第七个光点正对应着县医院太平间的方位。林晓突然从病床上坐起,耳边的电子监护仪杂音里,混杂着1943年留声机沙哑的《夜来香》。
“你才是阵眼。”陈斌把洛阳铲插进祠堂地砖裂缝,铲头带出的尸骸手指上戴着珍珠戒指。月光穿过祠堂天井,照在北斗七星棺阵中心那口空棺上——内壁用血画着林晓的出生时辰。
网吧地下室的冰柜开始自动解冻时,老板娘正用美工刀剥下自己的脸皮。粉红色肌肉组织下露出金属光泽的面骨,她后颈的蝎子文身芯片闪烁着,向省道飞驰的黑色商务车发送定位信号。车后座的白大褂男人打开银色密码箱,七支装载荧光蛆虫的注射器在丝绒垫上摆成北斗形状。
王振国在呼吸机警报声中突然坐直,溃烂的脖颈裂开拳头大的血洞。透明蛆虫裹挟着蓝色荧光喷涌而出,在墙面拼凑出生物公司的螺旋标志。赶来换药的护士瞳孔突然变成机械义眼的红光,从托盘底层抽出激光手术刀。
林晓赤脚踩过祠堂青砖时,每一块砖缝都在渗出黑血。她将珍珠发卡刺入掌心,1943年的记忆如潮水灌入脑海——那个穿着阴丹士林布旗袍的自己,被族老们按在北斗第七星的位置,桃木钉穿透锁骨时看到的星空,与今夜完全相同。
十三具棺材同时震动,最先腐烂的那具知青遗骸爬出棺木。她挂着腐肉的指骨握住林晓的手腕,将锈迹斑斑的桃木钉塞进她掌心。祠堂房梁轰然断裂,二十年前失踪的女教师从承重墙里跌落,怀中紧抱的教案本上写满献祭者的生辰。
当七支注射器同时扎进林晓颈动脉时,北斗七星图在她皮肤下亮起。商务车里的白大褂们突然惨叫,他们的眼球爆出荧光蛆虫,这些携带历代受害者记忆的生物正通过血管逆流回林晓体内。祠堂地底传来古老的锁链断裂声,十三道冤魂化作青烟钻入七星棺阵,空棺里缓缓浮现出血写的族谱。
黎明前的爆炸声震碎了网吧地下室。老板娘机械骨骼的残骸里,最后传输的画面是林晓站在祠堂废墟之上,手中桃木钉滴落的黑血渗入大地。二十公里外的生物公司大楼突然断电,所有冷冻舱的舱门自动弹开,七具沉睡的“容器”睁开了泛着蓝光的眼睛。
县医院梧桐树的年轮里藏着第七个轮回的刻痕,林晓的校服裙摆扫过急诊科走廊。她将珍珠发卡别在2023年失踪的啦啦队长遗骸鬓边,太平间冰柜的冷气在她脚边凝成北斗图案。当第一缕阳光穿透祠堂废墟时,十三具空棺里的校徽同时锈蚀成灰,风一吹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