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漠,那是十二年的相濡以沫。
北漠的风霜如此难熬。
他生为质子,说好听些是北漠的客,说难听些便是北漠一脚踹来的人质。
只要他不死,任如何折磨都不在话下。
第一次初见鸣栖。
容时在北漠已然有五个月,他也不过十岁,少年生得瘦弱轻减,与他同龄的北漠人,皆是高大粗犷。
孩童们一看到他如此模样,时常笑他:“瘦羊,你这等人生在北漠,那可是要被沁在水里淹死的,别浪费粮食!”
北漠人善骑射,王子们常以他取乐,发起狠来,将他以一根绳子捆住,纵马拖行。
拖得满身是伤,生不如死。
他尝试反抗,但换来的只会是更残忍更狂暴的折磨。
他想着,忍吧,只要忍下去,他总能活着。
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呢!
鸣栖便是在那时出现的,他一身狼狈地躺在雪地里,被鞭子抽成的伤口淋漓可怖。
灰暗的天际,她如一缕阳光落在了他的眼中。
“容时,你别死,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彼时的他宛若惊弓之鸟,他不相信任何人,面对鸣栖,他更是一个字都不听,更是冷言相待。
十岁的少年,沉默寡言,冷得如帐篷外的霜雪。
看向鸣栖的眼眸中是死一般的寂静,“你接近我想要什么?”
“我这等被抛弃的人,还值得你贪图什么?”
鸣栖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她的声音很受伤:“我和他们不一样。”
少女的双眸很亮,像一汪温泉的湖水:“你相信我。”
也许是知道,一个谎言需要以万千谎言来圆,所以她没有说谎。
他不知道她是谁,更不清楚她接近他的目的,警惕的目光似利剑,一次次地割伤想温暖他的人。
“随你吧。”
“不要妄想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在容时冷漠的目光里,鸣栖给他包扎的伤口。
她好像听不懂他的冷漠言语,自来熟的很。
不让她靠近,她总是变着法子走到他面前,每每看到她都是一副生机蓬勃的模样,像盛放到荼靡的玫瑰,让人移不开目光。
与消沉死寂的他截然不同。
一日
“哐当”一声。
一人高的铁锤仍在雪地之中,少女如一朵盛放在雪夜里的玫瑰,耀眼夺目。
她发丝飞舞,下巴扬起,指着他说:“北漠蛮荒,你身形瘦弱,可不是逮着你欺负,这可不成,你从今日起得学着练武保护自己,亦可以保护他人。”
“有病!”
容时觉得她多半是个疯子,本不予理会。
“不准走!”
谁知道少女握住他手臂的手如千金巨石挣脱不开,他明显闪过了一丝讶异,望着她的脸瞪大了眼睛。
而后,他每日清晨就被她拎起来,从蹲马步开始,学习护身的功法。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也从一个瘦弱的少年,变得精壮,变得气场强盛。
不知从何时开始,北漠的人一拳捶在他胸膛之上时,被他体内的内功震得骨节尽碎。
“小王八羔子,你*……%*……(*&)!”
北漠王子骂着他听不懂的语言,气得跳脚又无可奈何。
容时感受体内磅礴的内力,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终于不再惧怕他人的倾轧,他不再是那个能被随意蹂躏的孩子。
他在成长,逐渐成为可以守护自己,甚至守护身边人的男人。
她来的越来越勤,彼此之间的隔阂不知在哪一日消失不见。
又是雪天,两人围着篝火,彼此的眼中跳动的火焰愈发旺盛。
“为何是我?”
那时,孩子已然蜕变成男人的模样,他漂亮的眼睛抬起,
“为何对我如此之好?”
鸣栖拨弄火焰,闻言笑了一下,双脚无意识地对碰,她随口说:“这是欠的”
“欠我?”容时反问。
她的神色暗了暗,没有细说,只是抬起眼睛,望着满天的星辰,声音悠远。
“容时,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都会陪你。”
鸣栖仿佛透过他看到了什么一般,眸中是一股说不出的痛色。
她忽然看向他,坚定道:“所以,敢不敢试一试?”
“站在上京的权力之巅,得到你所应该得到的一切。”
他所应该得到?
容时眼底暗涌逐渐流动。
以往,他不过是抱怨命运之不公,伤怀父皇的薄情,更埋冤自己的失败。
他以为他这一生便是这样了,寂寂无名,遭人白眼。
从未想过,他本应得到什么?
但一句话,如同一颗石子坠入了河中,惊起一片波澜。
鸣栖见他发蒙,拢起斗篷,忽然抓起地上的一抔雪,揉成团,骤然砸向了他!
“这种好事还不赶快答应,想什么呢?”
“你?”
容时愣了好一会,雪化在他的脸上,有些凉。
在鸣栖狡黠的目光里,他笑起,也随之抓起雪,扔向她。
那一夜,两人在雪夜里,发泄完几乎一辈子的不公与冤屈。
直到累极了。
他们躺在雪地上,银河划破漆黑的夜晚,北漠的夜风凄清冰凉。
此刻,彼此的心脏澎湃跳动。
容时扭头看到了鸣栖的侧脸,一场激烈的雪仗,她还未平复心绪,脸庞红红的。
他沉静下来,“做吧。”
鸣栖陡然看向他:“什么?”
“我想成为至高之人”
他说,“所以,我们做吧,放手一搏,即便是死,我也心甘情愿!”
鸣栖的脸色是他看不懂的凝重,她深深望着他,仿佛自己多年来的努力在这一刻开出了花,只是愣了片刻,她很快便恢复如常,又笑着说
“好,我们一起。”
而后,他们一手建起了属于自己的情报网
身后的势力越来越多,他沉浸于此,野心被一寸寸地激发。
两人关注上京城的一举一动,对朝堂之争逐渐有了底气。
直到,圣上的旨意入了北漠。
他终于回到了这片故土
更是目的的开始。
这么多年,无论他多消沉,鸣栖从未放弃过他,更时时鼓励,她对他,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容时那时只将她作为信任的盟友,或许她靠近他,也是为了亲手培养一个天子。
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权势地位。
再加之,她对他的付出,毫无怨言,毫无条件,甚至让容时都习惯了她的付出。
鸣栖又修行术法,几乎无所不能。
他似乎,从未觉得有什么事情鸣栖做不到,所以往往忽略了,她有时可能也是个需要保护的人。
他们相处了十二年,本该是最亲密无间。
但此刻,容珩却说。
他从不在意别人,他只在乎自己。
他是个自私寡性的凉薄之人。
不!
他不是!
他只是忘记了与鸣栖的一切,在他心里,鸣栖如何不重要?
这一定是容珩的激将法。
不是的,绝对不是!
蓬莱散一案,是他能入主中枢的最佳机会。
“边境亡命之徒居多,蓬莱散一案,事关江山社稷,容时,朕将此案交与你,你务必办好!”
赤莲圣女案后,圣上的言语让容时震惊之余心中激荡起伏。
射箭场他被容珩刺激,此刻疯狂地想证明自己的能力。
那时刻意隐瞒了鸣栖,他便答应:“儿臣定当不负嘱托!”
容时假借迎接李聂将军班师回朝为由,与李聂将军汇合,制定了针对栾爷的计划。
“里应外合,将军,你只待等我的消息,一举铲除栾爷帮派。”
而后,他故意被拐,进入了栾爷的商队,在茫茫沙漠之中。
他们迷了路,食物用尽,一堆人相互残杀。
茫茫干涸中,容时已然身躯疲惫,可走到了这个地步,又怎可甘愿放弃。
凭着一把断刃,他毫不犹豫滴杀光了想要杀他的人。
最后的记忆,是被卷入了一片海子中。
而后,他的意识混沌,只记得自己出现在陌生之地,有什么东西在耳边徘徊。
再醒来,便什么都不记得。
或许也算是因祸得福
他们成功捣毁栾爷和蓬莱散的秘密据点,他成功了,完成了圣上的任务。
可是他竟然一点也不高兴。
看着此刻,星夜里,容珩嘲弄的眼,容时面色铁青,浑身的尖刺竖起。
“明明,是我部署得当,或许有些运气,但运气本身就是实力的一种。”
“所以,这一次!”
容时咬牙,“是我赢了!”
“呵”
容珩轻笑,他如何不郁闷,但这世间的阴差阳错从未停止。
他的局,缜密无端,被容时打断,又因李聂将军,间接算帮容时达成目的。
容时的运气当真是好,连天意都在帮他。
容珩笑了一下,但那笑不达眼底,冰冷刺骨,“六弟说是,那便是吧。”
“我该说声恭喜吗?”
容珩阴阳怪气的时候,不复往日的温润。
容时不知为何,明明两人不分伯仲,容珩站在眼前,就像是一座难以跨越的高山。
他恍了恍神,说不出话来。
风呼啸地吹动,似一支激烈的战曲。
李聂将军站在远处,看着这两个皇子的针锋相对,有些意外。
即便是他远在边陲
也知道,近来这位六殿下如何深得圣宠,而太子又是如何逐渐式微。
可今日所见,他按住下巴,作出判断:
“怎么看都是太子更能走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