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就先到这里吧,公主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明日臣再来为公主解惑。”
温意棠屈膝行礼,声音维持着女官应有的平稳恭谨。
阿若公主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依旧是那副恹恹的神情,却开口向温意棠道谢。
“有劳温女官了。”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没什么起伏。
温意棠牵起洛洛的手,跟着燕馨儿一同退出了营帐。
帐帘落下,隔绝了里面那股混杂着香料与草药的奇异气味,也隔绝了那位公主身上挥之不去的沉寂。
直到走出了那片守卫森严的独立区域,确认四周再没有南疆护卫的锐利目光,温意棠才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洛洛也仰头看了看她,小大人似的拍了拍胸口。
回到裴湛的营帐,暖黄的灯火驱散了些许寒意。
裴湛正临窗而立,负手看着窗外模糊的夜色,听到脚步声才转过身。
“如何?”他走过来,很自然地接过温意棠脱下的外披,又顺手递了杯温热的水给她。
温意棠捧着杯子,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
她轻轻摇了摇头,先看向洛洛。
洛洛立刻接口,小脸严肃:“姐姐,洛洛很仔细地闻过了,帐篷里熏的香是南疆常用的‘凝神香’,里面掺了些安眠的草药。角落里放着的药罐,也是些寻常调理身体的药材。”
“那位公主身上也没有泪伽罗的味道,想来它从未接触过。”洛洛继续说道。
温意棠补充道:“洛洛探查得很仔细,确实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那位阿若公主......”
她蹙了蹙眉,似乎在斟酌用词,“看着心事很重,精神萎靡。除了我故意提到燕烁时,她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其余时候,都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她抿了口水,继续分析:“至少从表面看,她确实像你之前推测的那样,更像是一个为国牺牲,远嫁和亲的柔弱公主,满心不情愿,郁郁寡欢。”
裴湛听着,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沿轻叩,发出嗒、嗒的轻响。
那双桃花眸半敛着,看不清里面的情绪,像是在消化这些信息,又像是在盘算着更深层的东西。
温意棠放下水杯,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不过……有件事很奇怪。”
“嗯?”裴湛抬眼看她。
“那位阿若公主的眼睛,”温意棠努力回忆着.
“我总觉得非常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尤其是她偶尔抬眼看人那一瞬间的感觉,特别熟悉,有些不安。但我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那双眼睛,明明此刻被空洞和忧郁填满,可偶尔流露出的某种底色,让她心头萦绕着一股不安。
裴湛闻言,敲击桌面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微微眯起眼,似乎也在脑海中搜寻着什么。
他见过的人太多,一时之间也难以将这模糊的描述与具体的人对上号。
帐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
温意棠先命人把洛洛送了回去,小孩子也累了一天了。
“你看那双眼睛的时候,觉得不安?”裴湛重复了一遍。
突然,一道电光石火般的念头同时划过两人的脑海。
他们几乎是同一时刻抬起头,看向对方,彼此眼中都映照出同样的恍然。
一个名字,清晰地同时从两人唇间吐出。
“迪兰!”
没错!就是那个当初在千金台,用幻术构陷贺望津,同时也是引发温意棠第一次陷入梦境的,手段狠辣的南疆刺客——迪兰!
但现在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证明两者之间的关系。
两人不准备打草惊蛇,裴湛先是安排了飞羽门的人穿去燕京,问询现在迪兰的下落。
当年迪兰被抓,裴湛任职桃源郡,便是想继续追查也是有心无力。
如今倒是又联系上了,自然不会再像曾经那般莫棱两可下去。
接下来的几日,温意棠依旧每日准时去阿若公主的营帐,继续教导她大燕的礼仪习俗,以及宫廷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规矩。
日子在车马的颠簸与枯燥的教习中悄然流逝,车轮滚滚,将南疆的风沙甩在身后。
离燕京越来越近了。
车队踏入大燕地界的那一日起,洛洛便不再跟着温意棠一同前来了。
小家伙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一头扎进了裴湛给他临时搭建的“工坊”——其实就是一辆改装过的宽敞马车,里面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零件和工具。
据说是在研究什么新奇的物什,整日不见人影,只有吃饭时才匆匆露个面,小脸上还常常带着几道油污。
温意棠知道,洛洛是在为研制热武器做准备。
为了给小家伙鼓劲,还时不时下厨给洛洛开小灶。为此,裴湛不止一次控诉过。
见洛洛几日不来了,阿若公主对此也关心了一回:“那位小公子今日不来了么?”
她面上却不露分毫,只笑着将带来的几卷介绍大燕风土人情的画册放到桌上。
“洛洛年纪小,之前跟着跑了这么久也累了。如今天气渐暖,赶路也安稳些,便让他多歇息几日,养养精神。”
阿若听了,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垂下眼帘,重新拿起手边的香囊摆弄着,没再追问。
她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和亲公主,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唯有在提及燕烁时,才会短暂地流露出一丝人气。
今日的教习内容是关于大燕的节日庆典。温意棠讲得口干舌燥,宫人适时奉上了清茶点心。
温意棠喝了口茶润喉,正准备起身告辞,身后却传来了阿若略显迟疑的声音。
“温女官。”
温意棠脚步一顿,回过身,看向依然端坐在软垫上的阿若。
阿若捧着茶杯,袅袅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神情,唯有那双眼睛,此刻竟难得地清明,没有了往日的空洞,直直地看向温意棠。
“温女官,你有喜欢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