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清正抗旨不尊,本该重罚,但他毕竟是朝中重臣,为赐婚之事重罚他,恐会伤了朝中人的心。”
抗旨是死罪,高清正居然真的拒了楚安澜的赐婚。但楚安澜这般说,应是不打算重罚高清正了。
楚安澜道:“但他敢抗旨,朕若不罚他……”
谢清啼没贸然插口,楚安澜沉吟片刻,说:“高清正是博学之人,朕本打算让他做照儿的太傅,他如今抗旨拒婚,任他为太傅一事,就不必再提了。”
关系到楚钧照,谢清啼忍不住多问一句:“照儿快三岁了,再过些时间,是该入书房了。”
“高清正已不再是太子太傅人选。”楚安澜道:“那就让睿儿此前的太傅,继续做照儿的太傅吧。”
若知道了高清正和姐姐的关系,按楚安澜的性子,对高清正的事绝不会轻轻放下。
若他知道了高清正和姐姐的关系,恐怕取高清正的一条命,都算的上格外开恩了。
谢清啼总觉得关于高清正的这番话有些古怪,但一时又说不准古怪之处在哪里。
但楚安澜说完这些,话锋一转,道:“太傅不再教习睿儿读书之事,日后教习睿儿的事,就由你来做吧。”
谢清啼谦虚的推诿道:“微臣才疏学浅,恐怕耽误诚王。”
“你是我教出来的,你说自己才疏学浅,可是暗指朕没将你教好?”
“……”谢清啼无语道:“微臣绝无此意。”
楚安澜道:“朕希望睿儿长成他祖父那样,能为天子戍边守国的将领。”
说完看着谢清啼,那眼中带着审视和近似警告的意味:“最重要的是,要教会他臣下对天子该有的忠心。”
他一字一句的说:“朕希望睿儿登基后,照儿对他能有绝对的忠诚,这份忠诚,不会因为什么喜欢的人,什么执着的物而有所动摇。”
当年因为萧沉靖,放弃了向楚安澜传送情报,后来又拒绝主动交出萧家布军图,这些事在楚安澜看来,是毫无疑义的背叛之举了。
此事谢清啼早已知道,但他在几年前,还会因此事儿对楚安澜心存愧疚,而经历过这几年的这些事,这种关于“背叛”的谴责,已经难以触动他了。
谢清啼心中没有太大感觉,但面子功夫却做的十足,他起身跪下,叩首道:“微臣惭愧。微臣会将陛下所授,无保留的教给诚王。”
楚安澜看着匍匐跪倒的谢清啼,因他这从善如流认罪态度而生出些无名火:“此事已定,那日后就让钧儿长住谢府,由你照看教习吧。”
“微臣遵命。”
“起来,动辄跪下,”楚安澜额头青筋跳了跳:“你的膝盖,何时变得这般软了?”
“张汤当年对微臣用刑时,并未放过微臣的这双腿,微臣的膝盖受过伤,确实要比此前软了些。”谢清啼道:“何况微臣跪的是天子,而不是什么不值得微臣跪的人,微臣下跪,跪的天经地义。”
楚安澜额头青筋跳的更厉害了,他扶额道:“出去。”
“微臣遵命。”谢清啼站起身,按臣子身份行了礼,道了声“微臣告退”,然后才退出了御书房。
————————————
楚安澜去了蛊虫,慢慢恢复到了之前情绪不随意外露的性子。
但他心性不受蛊虫影响,被蛊虫所伤的身体根基,却是再好的药物也修复不好了。
春末时的一场倒春寒,都能让他病了一月。
前太子被废,新太子尚年幼,朝中之人都是楚安澜觉得有用的,没什么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废物。
但就算这些人能干有用,就算楚安澜已经将许多事情放给朝中那帮拿俸禄的人来做。
但这么多年勤政的习惯早已养出,楚安澜终究是没法子完全放开朝中事,如前朝废帝那般,做个能半年不上朝的闲散皇帝。
身体有病,又要忙于朝事,一场风寒,竟让太医院的人调养了一月还没好。
谢清啼这日入宫见楚安澜,在宫外遇到赵慈,赵慈的鬓发白了几缕,眼角的皱纹都崩了出来。
谢清啼看他愁眉苦脸的憔悴样子,道:“找太医,保重自身啊。”
一句寻常不过的关切之言,竟让赵慈脸色大变:“大人何意?”
这咋咋呼呼的反应让谢清啼十分意外,他心里窜出一个念头,试探道:“我都知道了,你保重。”
赵慈斗胆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拉到一旁无人之处,以免跟着他的小厮或者哪个耳朵尖的路人听到他的话:“谢大人,陛下这身体亏损成这样,微臣真的担心,日后会因医术不精而被陛下责罚啊。责罚微臣倒不要紧,微臣家里七十岁的老母,就只有微臣这一个儿子……”
“赵太医,”谢清啼道:“你是在诅咒陛下?”
“老天爷啊,可不能乱说……”
赵慈想去捂谢清啼的嘴,又在抬手时意识到这举动太失立,他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说:“大人,你饶了我,我哪敢有这心思。”
谢清啼道:“若按你如今的医术,尽力为陛下调养,可保陛下多少年无恙?”
“微臣医术不精。”赵慈踮了踮脚,凑近谢清啼耳朵些,才跟文字哼哼一样说:“陛下若如现在这般不保重自身,连生着病都要忙朝中事,恐怕难撑到不惑之年啊。”
他踮脚说话时,谢清啼已配合的低下了头,但谢清啼比他高了一头多,他想小声说话,又要确保谢清啼听到,这姿势维持的还是十分辛苦。
楚安澜已到而立之年,若按赵慈这般断言,楚安澜剩下的日子,不就没几年了?
谢清啼心中一沉:“那若好生调养呢?”
“怎么好生调养啊我的大人!”赵慈眼角皱纹似乎又多了两条:“现下陛下发着低烧,北边的魏小将军来了军报,陛下不听下官劝阻好生休息,拖着病体召集兵部的大人们议事呢。”
“让陛下好生修养之事,我来规劝。”
听到这话,赵慈踮起的脚踩落了回去:“如此甚好啊。”
谢清啼看着输了一口气的赵慈,后知后觉道:“赵大人冒着被观上诅咒圣上的罪名,也要把此事告诉我,就是想让我做这个可能会触怒天颜的规劝之人吧?”
赵慈本就偏胖多汗,被谢清啼这么一问,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子登时变大了些:“下官不敢,下官并无此意。”
谢清啼看了眼惶恐不似作伪的赵慈,笑了笑往宫门走去。
回到马车上的赵慈眉头皱成了一团,小厮关切说:“主子,可是在宫里遇到了为难的事?”
赵慈没心情回答,他闭着眼靠在马车壁上,心道:让一个活不了四五年的人,去劝一个活不了十年八年的人。能让更短命的,去劝另一个短命的保重自身,但却不敢让短命的那个,给更短命的那个一个修养延命的机会。造孽哦,我是个怂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