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吃的差不多了,两人慢悠悠地收拾碗筷。
现在是十点三十五分。
还有一个小时,两人就要出门去大桥那边放炮。
小区大门前倒是有空地,但顾玄和顾倾辞觉得距离居民楼太近,会吵醒那些睡得早的老年人,所以决定找一个远离居民楼的地方把这些炮都放了。
老年人晚上是不会等着跨年的,因为他们知道不管等不等十二点,明年都会如约而至。
所以他们睡的一般都很早。
一想到放炮会吵醒那些睡眠本来就浅的老人,顾玄和顾倾辞心里就不舒服。
那就离得远些。
两人躺在沙发上,在手机上不断回复着消息。
这个时间段,其实有很多人已经开始发拜年消息了。
顾玄和顾倾辞不会主动跟别人发拜年消息,除了亲人和关系最好的朋友之外。
像简宇轩、夏轩、林瑶这些青梅竹马这些,就是一定要发的。
像马红红、韩梦云这种关系没那么深的,如果对方发的话两人就回复,不发的话刚好也省点事儿。
微信里加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一个一个发的话实在是太麻烦。
有时候,你给人家发了拜年消息,人家连你回都不回,今天点进聊天框,上一条消息都能是你去年发的那条拜年信息。
这就很伤人心。
再就是,两人还不敢跟亲戚发拜年消息。
这就很让人担心,你不给亲戚发,不代表人家不会给你发,一旦人家给顾玄和顾倾辞双方发了拜年消息,结果发现自己的亲戚孩子突然从一个变成了两个……这年就不好过了。
针对这一点,两人还是比较害怕的。
不过好在,直到十一点半两人都没收到任何一个亲戚发来的拜年消息。
只能希望没人想起宝坤最西的两顾。
差不多到了时间,顾倾辞站起身来,走到书房的窗台,静静地看着窗外。
顾玄跟着她,一起看着夜景。
高速路上的灯光稳定而显眼,在夜色下规定着高速的形状,这个点了,居然还有零星的车辆驶过。
这些人势必是无法和家人一起在家里跨年了。
两人叹了口气,又看向远处隐藏在夜色中的山脉,上面星星点点的灯光,时不时还会冒起些许烟花,那是谁在放烟花。
今夜的宝坤,注定不会安静。
“欸,顾玄,你看,消防队里面也在放烟花欸。”
顾倾辞贴近窗户,指着对面的消防队叫道。
顾玄看去,果然,消防队上面突然爆起一阵烟花,炸起一团耀眼的烟花——消防队都在放烟花。
两人相视一笑。
也正常,都是人嘛,过年放个炮图个喜庆。
两人看了一阵,那消防队的几扇红门突然被拉开,三辆消防车就鸣笛开了出去。
警笛呼啸,三辆消防车就这么从两人眼皮子底下驶向东边。
这就……有点好笑了。
不用想,肯定是刚才有人放炮点燃了些什么,拨打了火警。
话说今天,消防员恐怕是最忙的——毕竟到处都在放炮放烟花。
大家都是人,都想跟家人一起过年,而消防员、警察、军人却没办法和家人团聚,他们必须为了国家和社会驻守岗位。
向所有坚守者致敬。
两人目送着消防车消失在视线内,才开始穿衣服准备下楼。
去大桥肯定是没时间了,那就去盘龙苑西边的那条路上放烟花吧,只要走十分钟就能到那地方,基本没人去,也没居民楼,简直是放烟花的绝佳位置。
顾玄拎着那袋烟花爆竹,带好打火机,和顾倾辞坐电梯下楼。
现在是十一点四十分。
从地下车库里走出来,小区大门前已经站了十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长长的鞭炮整齐地排列在地面上,男人们抽着烟,一边抽烟一边笑着跟不认识的人聊着自己鞭炮的价格,小孩围成一群,分发着零散的擦炮,点了火就扔出去,捂住耳朵等着擦炮爆炸。
一个大约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戴着帽子,正站在小区门口一边跺脚一边笑,看见顾玄和顾倾辞拎着袋子出来,笑着跟两人打招呼:“新年好!”
两人笑起来,跟这位开朗的阿姨道了一句新年祝福。
“你俩这是也要来放炮?”
那阿姨一边跺脚一边笑,看着顾玄手里提着袋子,顾倾辞挽着顾玄,一看就知道这是大学生。
“嗯,对,我俩要去西边那个十字路口放,顺便烧点纸。”
顾倾辞笑着回复道。
烧纸,是新年祭奠亲人的必不可少的一项。
“哦哦,那你们赶紧去,这都……”阿姨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这都四十五了,注意点别把衣服点着了哦。”
阿姨笑起来,那笑容充满着笑意,在这个时间点,任何人都不会愁眉苦脸,哪怕是面对从没见过的陌生人,大家也都会露出善意的笑容说句新年快乐。
这是欢乐的时刻。
两人笑着点点头,走向西边。
今夜的风,掺杂着许久未闻的炮火味,吸上一口便能带起许久许久之前的回忆。
还记得小时候,许多小伙伴一起在院子里放烟花,那时大人也都在小区里,站在一起一边看着小孩们吵闹地玩烟花,一边聊着今天跨年夜自己家里做了什么饭……
那时只顾着玩,只顾着烟花的灿烂一瞬,却从未想过身后那充满宠溺的眼神能否永恒。
烟花前的笑,烟花后的注视,都随着烟花的明灭而消失在过去,只能依靠回忆去纪念。
没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所以不会对现在的每一瞬逐帧记忆。
等到未来,才会想着依靠过去而回忆。
夜色下,路灯下,两人脚步坚定而缓慢。
“你还记得吗,老妈手腕上那个青白色的印子?”
顾玄低着头,看着地砖小声问道。
“知道,我咬的……额,咱俩咬的,你咬了没?”
顾倾辞迟疑着回答道。
“我能这么问肯定是咬了。”
顾玄苦笑起来,摇了摇头:“小学的时候,老妈跟我说那印子的来历,我才知道那是我两岁的时候咬的。”
顾倾辞点点头,这点倒是一样。
“老爸不爱说话,也不会表达自己,只是默默行动,现在想想,要是当时能多聊聊,他也会很高兴的吧。”
她叹口气说道。
“是啊。”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来到路口处。
也许是因为这里真的有点偏僻,路上连车都见不上一辆,只有十字路口的几团火堆,火堆前一些大人跪着,不断往火里面添着纸钱。
今天晚上是西风。
就这里了。
顾玄和顾倾辞选了一个离那些烧纸的人比较远的位置,才发现这里有许多被白线圈起来的圆圈,想必这就是有专人画好的圈,专门给大家烧纸钱用。
顾玄将那袋子里的纸钱拎出来,放在地上,和顾倾辞对望一眼。
两人跪了下去。
顾玄掏出打火机,捻起几张纸钱,从下点燃。
火焰很快就攀了上来,顾玄将燃着的纸扔在地上,顾倾辞很快往上添了些纸钱,那堆纸钱便开始燃烧,火苗窜起来,照亮两人的面容。
忽明忽暗的火苗,就如许多年前院子里的那个烟花。
“爸,妈,我很幸福。”
火苗向上一蹿,些许黑色轻灰乘风而上,掠过两人,飞向两人右侧。
一张一张被投入火堆,一阵一阵微风在撺掇火苗。
“不用担心,我俩能照顾好自己。”
今晚是西风。
但不知为什么,那风悄然间就改变了风向。
两人面朝北背向南,火堆在面前,那飞灰和焰头原是向东飘去的,但不知何时,竟然悄悄改变了方向,飞灰都向顾玄和顾倾辞两人扑来。
两人也不躲,直面着那热量,一张一张往火堆里加着纸。
火苗无奈一转,飞灰向北飘去。
等两人烧完纸,站起身来,叹了口气。
时间差不多了,该放鞭炮了。
顾玄将那鞭炮铺开成条,就在路上摆好,顾倾辞从袋子里抱出烟花,摆在鞭炮旁边。
两人将同时点燃引线。
现在是十一点五十八分。
整个宝坤市的夜空一片寂静。
两人静静地看着时间,旁边的火堆还尚未熄掉,不时冒着橘色的小火苗。似乎在努力托举这方寂静的夜,想为自己撑出留观人世的些许距离。
一切俱静。
一分钟时间已过。
一切心绪,一切祝愿,一切美好,一切遗憾在此刻全然噤声。
所有一切,一切所有,都在沉默着等待。
等待一个时间。
顾玄捏了捏顾倾辞的手。
两人上前,弯腰,摁动手中的打火机。
火苗闪动之时,便是深夜覆压下璀璨的开场白。
鞭炮炸响的瞬间,烟花腾升而起,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火红色的长线,下方的鞭炮也开始抖出黄白色的光芒。
蓝白相间的烟花炸亮夜空,和着地面噼啪炸响的鞭炮,开启了新时代的第一秒。
第二秒。
天地间骤然亮起,两人的余光中,暗黑无光的夜幕中突然炸起许多光芒,天空就这么被自下而上的光芒所照亮。
照亮云,照亮城市,照亮每个人。
整个世界突然就醒了过来。
远处的声音,瞬时的光芒,笼盖整个宝坤。
世界初醒,新年已来。
两人抬头看着烟花,面容被烟花照亮,一瞬光芒而重归于暗,周而复始。
火堆中早已虚弱的火焰在光芒下忽而升腾,似是有了力量,在灰烬中再度攀升高度,照亮周遭事物。
鞭炮的声音太过吵闹,烟花的华丽太过吸睛,两人身上的光芒又似乎多了一丝,暖红而稳定,温柔地抚摸着两人的后背。
顾玄和顾倾辞并未察觉到身后火堆的复燃。
——就像许多年前一样。
直到一阵飞灰蹭过两人脸颊,在两人脸上留下片刻温暖,两人才回过头去看那火堆。
早已没有燃料的火堆,居然还在腾升着火苗,虽然那火苗已经开始逐渐虚弱,但外焰尖还是在不断的摆手挥动,像是在招呼,像是在告别。
灰烬在西风吹拂下,掠过两人身形,在发梢、衣领、脸庞上轻轻停留。
一切就像二十年前那样轻柔地抚摸。
顾倾辞喉头滚动一下。
她抿起了嘴,吸了一下鼻子。
顾玄脸上撑起些许笑意,将顾倾辞的肩膀搂住。
“爸,妈,新年快乐。”
他勉强笑着,轻声说道。
他的声音有些不可抑制地颤抖。
顾倾辞的眼泪早就滑落脸颊,她靠在顾玄肩膀上,伸手去抹眼泪。
“爸,妈……新年……快乐……”
她哽咽着,又想逼自己笑起来,声音颤抖的就像行将熄灭的火焰。
“我们会好好的,顾玄不爱洗袜子,我天天逼着他洗……”
“老房子我卖了,你们以后想我俩了就来盘龙苑,别走错了……”
“我有在好好吃饭,顾玄也在好好吃饭,我俩天天都过得很好呢……”
顾倾辞终于是绷不住了,捂着脸蹲下去。
顾玄看着那堆马上就要熄灭的火堆,扬了扬下巴,笑了笑。
“行啦,火赶紧灭了吧,燃尽了还在燃呢,再不走等会儿她就该哭死在路上了。”
“老爸老妈,爱你们。”
那堆火焰终于熄灭。
就像从来没有点燃过一样。
也许是科学解答不了的事情,也许是顾玄和顾倾辞刚才烧的纸没烧完,总之什么都有可能。
人相信什么,答案就是什么。
……
暗暗天空突然有了访客。原本很黑,先是幼儿放的呲花缓慢地试探着天空的容纳,也许是为其敲响警钟,提点其为稍后的拜访做好准备。
那呲花缓缓上升着,带起星星点点的明暗,这过程太过缓慢,但烟花很小心,这毕竟是烟花和夜空的第一次短兵相接。
待呲花结束,试探也随之宣告终场,接下来便是成人放的礼花,稍一点燃便匆匆逃离,眼神跑了便很快被夜空吸引,夜空一边吸引着眼神,一边温柔地接纳因锡纸而暂时按捺住粗暴性子的礼花。
很快,礼花便突破了锡纸的束缚,蛮横地刺入茫茫夜色之中,划破一道线,沾落爆裂的温柔的红丝。
夜色呜咽着,在礼花绽放瞬间,漫漫夜空的星幽幽滑落,那是礼花的残存还是星辰的坠落,谁也说不清楚。
礼花嘶鸣着向上试探夜空极限,在顶端不遗余力地展现着自己的身形,稍一展露便很快暗淡着退出夜空。
一波璀璨礼花接着一波,向两侧舒展,向上冲刺又落下,形式姿态各各不同,吸引满满眼球,与夜空两相配合,在毫无痕迹的夜空下留下暂暂一瞬的美。
礼花的嘶鸣和夜空的沉默看得久了,居然生出一股异样感,短暂注视下,两者居然攻守易型,换成是夜空狂野地嘶鸣而礼花沉默接纳。
夏轩揉了揉眼睛,调整了一下眼神的焦距。
他仰头看着那烟花,打了一个哈欠。
“今天这烟花这么多吗,都一点多了,我眼睛都快闪瞎了。”
他身边的简宇轩也打了一个哈欠。
他也有些疲倦了。
“那咱们回?”
“回,赶紧回,家人,我都快困死了。”
今夜的烟花持续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