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留遗憾……”
南凌延月拿出锦帕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你与言青豫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师雪妍抖了一下,她移开目光,整理自己的情绪,后对他轻轻一笑:“我与言先生能发生何事······”
南凌延月见她不肯说,也没再追问,将她从软垫上扶起来。
“蓁胥的脾气你不是不知,明日需得你亲自来一趟淮安王府,与他解释清楚。”
师雪妍看向南凌延月,蓦然生出惧意。且不说蓁胥知道了城防图的事会如何看她,若是眼前的人知道了,那师家会如何?
南凌一族差点被孤衍氏屠杀殆尽,南凌延月对孤衍氏的恨意绝不会随着时间而消退,她又如何能开口解释······
“殿下·······”师雪妍忍不住问道:“若是有一日,雪妍做错了事,您会杀我吗?”
南凌延月凝视她良久,突然哂笑道:“你做错了何事我会杀你?且我没有生杀大权,陛下才有。”她捏了捏师雪妍的面颊,笑道:“整日胡思乱想。”
师雪妍到底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叹了一声,对南凌延月敛衽一礼后准备离开。
“雪妍。”南凌延月在她身后叫住她:“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无论何事我都·······”
“会帮你。”
最后三个字停顿许久。
师雪妍像是稍稍放下心来,冲他弯弯唇:“殿下……真好。”
回过身,师雪妍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定,后快步离开。
流云斋。
淅淅沥沥的雨落了下来,带走了夏日的燥热,夜晚的风已有了些许凉意。子杜为言青豫披上外衣,嘱咐道:“先生身子不好,夜晚莫受了风寒。”
言青豫咳了两声,望着窗外大雨如注,子杜见他面色不好,想来是累了,便想着去锁门。
言青豫道:“有人还未到,无需落锁。”
子杜心中疑惑,这样的鬼天气,谁会来?
正想着,一只手挡住了即将关闭的门扉。
子杜口中抱怨道:“谁啊,这么晚还来叨扰先生······”
门打开,一双被雨水浸湿的绣鞋露了出来,师雪妍推开门,径直朝里走,没有理会身后追赶她的子杜。
言青豫朝他道:“师姑娘深夜来访,定是有话要说,你先出去。”
子杜这才止了声,只是面上颇有些不满之意。
进屋之后,师雪妍将油纸伞合起,靠在门边,自己则站在了他的面前,神色森冷地看着他。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你难道猜不透?”
褪下伪装的言青豫神色更加阴郁,唇边的笑容含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之色。
“我是猜不透。”
似敌似友,若即若离。言青豫的心似深潭,谁能看透?师雪妍冷嗤道:“你比我先一步找到城防图便是为了威胁我?”
言青豫凝睇她少刻,忽然笑出声来。他缓步走到师雪妍面前,冷道:“你以为我甘愿冒着危险找到城防图只是为了你,为了师家?你是我什么人?”
师雪妍仿佛第一次认识此人。
她冷嗤一声道:“你当我如此天真,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带着你的目的,谁会信你有什么真心?否则我又何须今夜来找你。”
“看来你已想通了许多事,今夜······”他挑眉看向她,抿唇笑道:“是来兴师问罪的······”
师雪妍转身,走到了一个硕大的木箱前,一把掀开木箱的盖子,拿出里面那把已断了琴弦的“昆轩”。
“原本你是会弹琴的,但因你恢复了皓东延的记忆,故而不会弹了,那日你与我坦白身份时我便在想,你究竟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她拽住一根琴弦使劲拉扯,直至手上勒出了血痕才放开。
摊开手掌,她望着手上的红痕,过往的记忆如走马灯般闪烁,脑中忽然无比清醒,以往看不清的事仿佛这一刻都变得清晰无比。
“若说你是那时才恢复记忆的,可我分明记得,陛下赐你这把昆轩时,你便未曾弹过······”
“一次都没有!”
言青豫看着她因愠怒而殷红的双目,心似破了一道将所有滞涩都倾泻而出的口子,忽觉前所未有的畅然。
他先是低声笑了起来,而后面目忽然鸷郁晦暗地朝她走来,杀气陡然而至。
师雪妍起身缓缓后退,直至被他逼迫至床榻,才不得不停下来。
“你竟然发现了······”
他偏头凑近她耳畔,沉声道:“他早就死了······或许应该说·······他并未存在过几日······”
师雪妍像是被当头棒喝,她想过无数种可能,但从未想过这一种,不由惊骇欲绝:“什么意思······”
言青豫站直身子,看着她跌坐在榻上,他的双手撑在师雪妍的两侧,紧锁她的目光,仿佛要洞穿她一切的脆弱。
他给出最后一击。
“我脑中的记忆不假,但我不是他!他确实在过我身体里,但也不过短短几日,我脑中的记忆不假,但我只是言青豫。”
“我不是他……”
师雪妍惊愕失色,她死死咬住唇瓣,拼命抑制身上剧增的寒意,却忍不住浑身发抖。
“何时……”师雪妍跌坐在榻上仰头看他:“你是何时有他的记忆?”
言青豫淡淡道:“自你出生时……”
师雪妍不由笑了起来,她看着眼前的言青豫,泪水滑落,咬牙质问:“你在骗我······你一直·····在骗我?”
“别哭。”言青豫帮她拭去泪水,面上满是无辜之色:“你一直利用我助师家摆脱困境,利用我帮你找城防图,可你转头却与蓁胥定亲,若要比卑劣,你比我更胜一筹!”
说到最后,言青豫的声调陡然拔高,几乎冲她吼了出来。
“你苦心孤诣在青云观观主的身上找出我父亲藏下的信笺,利用此事与城防图威胁于我,哄骗于我,却说我比你更卑劣?我错就错在轻信我们儿时的情意,错在轻信你就是皓东延,错在轻信你是个正直良善之辈!”
她笑得如一把利刃,直刺言青豫的心,令他所有伪装都失去了掌控,言青豫的面上只余裂眦嚼齿的滔天怒意。
师雪妍见他面色难看至极,直觉戳到了他的痛处,于是选择继续攻击。
她要将自己心中的猜想印证清楚!
“你年纪尚轻时便擢考出仕,任少师之职,拜我父亲为师,前途大好,风光无限。但如日中天时却自愿退下,入流云斋当一个无权无势的教书先生。世人皆道言先生高风亮节,实则······”
她齿间森寒,一字一句都似裹满了冰霜,冷冽刺骨。
“你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乱臣贼子!言青豫……麒麟皮下,魑魅魍魉,你……真让我恶心!”
言青豫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看着她面色痛苦不堪,他额间青筋暴起,指骨用力,渐渐收紧。
师雪妍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直刺他的心脏,却被言青豫死死握住手腕。
“你要杀我?”言青豫蓦然怔愕。
“黔州一案,我与蓁胥受伏,我父亲受诬陷,李管事查出内奸一事,狩猎场刺杀淮安王,乃至长宁侯,谢先生,苏贵妃……这一桩桩一件件,言先生果真好手段,我们所有人……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我若不杀你,难道由着你来杀我吗?!”
“我是挺想杀你的……”他抬手捏住师雪妍的下巴,将所有的痛苦顷刻间化成了一抹极致的恨意,带着想毁掉一切的执念,手指渐渐用力,直至她的眼中聚起水雾。
她抬手欲打,却被抓住了手臂,言青豫看着她笑得戏谑:“你说······若是蓁将军此时看见我们二人如此······会不会杀了你我?”
师雪妍用尽全身力气挣脱开来,甩了他一个耳光,冷冷斥道:“他会不会杀你我不知,但我定会杀你!”
言青豫并不恼,反倒平静地回道:“南凌延月都不能确定我的身份,居然被你看出来了……怪不得你现在如此想杀我……是想为谁报仇?”
师雪妍只觉浑身恶寒,却不答话。
“只可惜……”言青豫叹了一声,轻道:“我的手中还握着你父亲通敌的证据,你若是杀了我,你们师家也得给我陪葬!你……敢吗?”
师雪妍的手缓缓松开,匕首掉在了地上,沉声道:“你想如何……”
言青豫见她不再反抗,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旋即一把将她拉了起来,道:“只要你乖乖听话,师家自然无事。”
“我死都不会做你的傀儡。”
言青豫帮她理了理散乱的额发,捧着她的面,摇头道:“傀儡有何意思,你只需做你自己,不过……无论是南凌延月亦或是蓁胥你都不要再想,等一切结束,我自会带你离开。”
师雪妍冷冷一笑:“你想用一张城防图困住我一辈子?言先生难道以为一切皆在你掌控之中?如今淮安王在,萧老将军也在,孤衍氏逆党不过乌合之众,就凭你们,也想颠覆如今的祁国?”
她笑此人痴心妄想,白日做梦。然,言青豫的回答却让她错愕。
“谁告诉你我要颠覆祁国?”
言青豫叹道:“你以为我与你一样天真?有些梦做做便罢了,颠覆祁国谈何容易,我要做的事,比这要简单许多。”
“你到底想做什么?”
言青豫低声道:“这可不能告诉你,不过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话音一落,言青豫忽然搂住她的腰身将她拉近,师雪妍眉头一蹙,刚想推开他,忽听门被人从外面踢开。
她哑然失色,还未来得及开口解释便见蓁胥拔出双剑朝着言青豫刺来,言青豫却始终看着师雪妍,唇角含笑,不躲不避。
师雪妍忙挡在言青豫面前,口中急道:“蓁胥!不要!”
刀尖在离她一指的距离停下。蓁胥的发梢滴着水,满脸的肃杀之气,说出的话却极轻:“你与他,在做什么?”
师雪妍按住他的手臂,想要解释,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唇瓣几次翕动,终是紧紧抿住,似是再多犹豫一分,她便想将一切都告诉他。
但她不能!
她不能为了自己不顾师家!
言青豫上前将师雪妍护在身后,微微偏头看向蓁胥,寻隙道:“男欢女爱,调风弄月,蓁将军认为我们在做什么?”
师雪妍一把抓住言青豫后背的衣服,缓缓收紧。
“师雪妍……”蓁胥掠过言青豫望向身后的她,怒吼道:“你说!”
师雪妍浑身僵滞,手却因太过用力而颤抖不已。
“没什么好说的……”良久之后,她的手缓缓松开。
她从言青豫的身后走出来,颇为平淡地抬眸看向他:“不过是与言先生说几句话,你觉得我们在做什么?”
蓁胥看了二人一眼,挑眉冷笑道:“是我看错了你。”
收刀入鞘,蓁胥转身便走。
师雪妍在他转身时流下泪来,却不防他又回过身来,确实朝着言青豫攻了过去,言青豫躲闪不及,身上结结实实挨了几下,唇角顿时溢出一丝鲜血。
言青豫捂着胸口,眼底陡然生出戾气来。他擦去唇角的血渍,看着蓁胥将师雪妍带走,胸中的疼痛似乎比刚才更甚,几欲让他窒息。
他忽然笑了起来,只是眼中哀色渐浓,沾了湿沥沥的雨气,似再也无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