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带着盛淮安进入空间, 想到原身,苏陌多少有些不可抑制的伤感,一个人在这世上存在过的痕迹,就这么被清理干净了。
盛淮安看她坐在小石潭边发愣,想了想,问:“要不要给你再安排些伺候的下人?你放心,将军府安排的下人,不会也不敢出卖主子。”
苏陌好笑:“你的意思,他们的主子是你还是我?不会出卖你,还是不会出卖我?”
盛淮安挑眉,眼尾微红,神情不变,语气有点缓慢:“为夫以为,夫人和我,是一体的。”
苏陌心里冷哼:一体个屁!
盛淮安看苏陌的表情, 对苏陌的想法差不多能猜到六七成,挑眉:“夫人难不成对为夫,还有其他的想法?”
苏陌蹲坐在小石潭边,歪头看着泡在灵泉水里的大美男,诚恳的说:“盛淮安,咱们可以是最好的合作伙伴。”
盛淮安看着女人:“我不懂你的意思。”
苏陌笑:“你若是好了,便帮我找到于氏的奸夫,把烧死钱家上下二十多口的恶人给找出来刮了, 然后咱们两不相欠,各自安好。”
盛淮安心里不舒服,微笑看着苏陌:各自安好?你想想就好。
他笃定,能牢牢的把苏陌给握在手心里。
在风雨交加的春季,将军府变卖家产,连夫人的陪嫁都卖了,京都城里,一些曾经上阵杀敌为国家戍过边的老兵武将们听了,多少都会感叹一声,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忍。
将军府开始变卖家产后,朝廷终于对盛国公府一案,做出了裁决。
和苏太后朝堂上说的一样:
褫夺国公爵位,国公府所有家产被抄没充公,三天内盛家搬出国公府,这座百年府邸,被工部收回去立即开始赶工修缮,听说会一分为二,一半赐给那位从雍州来的小郡主,另外一半,赐给即将被送到京都的齐王小世子。
大周三位藩王,西北的齐王、北边的雍王和南边的越王,齐王有两子一女,雍王只有一个独女, 越王没有子嗣。
三个藩王其中两个有子嗣的,子嗣被召回京都,又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新鲜事,让人不得不多想。
盛国公府里的主子们,须在三日内搬出国公府。
盛文松带着老太爷、老夫人和长房子女妻妾们 ,去了城外的温泉庄子。
这个庄子当初是放在长子盛淮初名下的,长孙盛子兰十岁时,盛淮初将这个庄子给了自己的长子,这次抄家,莫家上下打点,把这个庄子勉强保住了,其实和买个新的,也差不多。
长房姜氏的嫁妆被抄没,姜氏从刑部牢狱出来后,得了个漏尿的毛病,一点点小动静都会吓尿,整日里躲在屋里,甚少出来见人。
国公府的事,罪不及第三代的媳妇们,长房的媳妇们嫁到盛家带来的嫁妆,抄家时现银和珍宝首饰被抄,但是铺子庄子等固定的产业,倒是保住了。
莫家有人脉,加之莫珍珠一直和盛淮初在冷战中,她事先将自己的嫁妆中值钱的头面首饰现银都偷偷带了出去,莫大夫人当时给她置办了一个小宅子,都存放在了外面,如今,她的嫁妆倒是都保住了。
不过,她是长孙媳,得伺候两层公婆,且,温泉庄子本就是她长子的,所以,她自然是带着儿子女儿住在了温泉山庄。
大周律,庶子在没有分家前是没有私产的,庶出的的三个房头,原本就只有自己住的屋子和夫人们的嫁妆,如今夫人们或多或少都放了印子钱,她们的嫁妆也都被抄没,庶出三个房头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无奈,庶出的三个房头的人,跟着长房,挤到了温泉庄子。
庄子上实在住不下,盛文松索性给几个儿子分了家,其实没有什么可分的,就是同意儿子们各自想办法出去讨生活。
长房里,除了莫氏和盛淮初,盛文松的其他三个儿子,陆续都搬了出去。
庄子上,被褫夺了爵位的盛文松、一同被褫夺了诰命的姜氏、天天发呆的老太爷、半身不遂话都说不出来还要日日咒骂的老夫人, 和已经成为白身的庶出三个房头,挤在一个庄子上,日日吵闹,日子过得水深火热。
国公府被下狱时,已经定了婚期的春茂候黄家,立即取消了盛家和黄家的婚约。
去玉津园参加桃花诗会时,将长房庶女盛舒秀从水里扶起来的刘家,在桃花诗会后倒是请了媒婆上门商议过一次,当时盛舒秀的姨娘嫌弃刘家是个六品官,配不上国公爷的女儿,没好气的拒了,没多长时间 ,国公府就出事了,被贬为庶民的盛文松的庶女,自然配不上京都六品官的儿子。
刘家说了,盛舒秀若是愿意做妾,需等到刘公子成亲后再进门,若是不愿意,那就算了。
盛舒秀的姨娘闹着不乐意,盛舒秀却过不惯一大家子挤在一个庄子上,天天鸡鸣狗盗吵吵闹闹的日子,想了办法,某一天,自己跑到了刘家。
奔则为妾,刘家家世也算小富,不在意多个小妾姨娘,又考虑到盛舒秀到底还有一个堂兄是大将军,便也笑纳了。
这都是后话。
二老爷盛文韬带着妻子杨氏,女儿盛舒颐,儿子盛淮放和盛淮平,一个妾室和几个老仆一起搬到了将军府。
二老爷他们到了将军府,白翼布置了新的大厨房,二老爷盛文韬带着两个儿子住到了校场旁边的院子里。
杨氏带着姨娘瑞秋、女儿盛舒颐住到了温明居旁边的吉祥苑。
二老爷也成了白身,大家改口成二老爷为老爷,杨氏为太太,称呼盛淮安为大少爷,苏陌则是少夫人。
从公婆小姑子和两个小叔子都搬到将军府,少夫人苏陌便开始了苦恼的日子。
苏陌这个时候才知道古人的晨昏定省,真不是一句话说说而已。
每日辰时要去给太太请安,在吉祥苑廊下等至少一刻钟,杨氏起身后洗漱完毕,要进去伺候她梳妆,便是什么不用动手,只是看着她梳发髻是帮着配头饰、衣衫,时不时说几句家常闲话,都让她觉得疲惫。
等杨氏妆容和衣衫配饰都收拾好,开始吃早饭,她要在旁边站着布菜、盛汤,至少再站一到两刻钟,等杨氏吃完早饭,才能离开。
午时前后太太要午歇,不能去那边打扰。
等到申时左右,要再去请安一次,伺候太太用第二顿饭,前前后后又要在那里站近一个时辰,然后是等着太太喝药,陪着在吉祥苑里坐坐,等太太准备卸钗环换常服,那就是今日没什么事了,才能离开吉祥苑,回到温明居。
苏陌规规矩矩的连着三天按照这个流程走,搞得她比每天晚上在空间里训练两三个小时还累!
这一日,从吉祥苑回来,她垂头丧气的回到东里屋,手托腮看着盛淮安在小桌板上写信,叹气:“若是天天如此,可真是累。”
盛淮安抬头,不是很明白她为何如此疲累:“母亲又不曾为难于你,你发什么牢骚?”
苏陌不管干什么,青竹和三月都跟在身边伺候,母亲有没有为难她,盛淮安很清楚。
苏陌语塞,是啊,婆婆似乎也没有过于为难她,看婆婆身边伺候的瑞秋姨娘和小姑子盛舒颐,长年累月的伺候杨氏 ,从洗漱到梳妆打扮、到吃药、散步、捶腿揉肩膀,一天时间,俩人几乎都没有坐下来休息过,那俩人看着眉眼平和,不像是有怨气的样子。
怎么到了她这里,她会觉得如此煎熬呢?
也是,上辈子从她变成哑巴,身边就不再有任何家人,只有一个保姆。
保姆是拿钱照顾她的,自然事事顺着她,她日常不管干什么,自然不会看保姆的脸色。
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日子过惯了,如今要和出身世家规矩多的婆婆相处,可不就处处别扭吗?
苏陌认识到自己不擅长和长辈相处,多少有点苦恼和气馁。
哪怕盛淮安说话语气温和,并无责备的意思,苏陌依然像是心口被堵了一团棉花,闷闷的不舒服。
强笑:“是啊,母亲又未曾为难我,我这是在矫情什么?”
盛淮安语气是照常的淡然:“等回头,我们还需要每个月初一十五,去城外庄子上给祖父母请安,若是我去赤水河剿匪,你记得要按时去请安,万不可懈怠。”
苏陌:“是啊!是该去给老人请安!”没好气的嘟囔:“当初他们在国公府,不是不用请安吗?”
盛淮安:“在国公府不用请安,是因为大家都在一起,现在祖父祖母去了城外,若是不去,会落人口实,一个不孝,会被御史弹劾的。”
在大周,若是被弹劾不孝,将是官员们最大的诟病,所以当初苏同庆再怎么舍不得离开户部,苏太后再怎么护短,苏同庆也丁忧了三个多月。
苏陌不想再说这个话题,遂问:“你们什么时候出发去剿匪?”
将军府里,明面上值钱的东西被变卖一空,凑了一万多两银子,算是剿匪的军资,不知道盛淮安会什么时候出发去剿匪。
盛淮安反应很平淡:“卫戍营是护卫京畿安全的,卫戍营的人需要兵部的文书才能离京,等兵部那边发文书,就该出发去赤水河了。”
他语气轻松,似乎毫不在意什么时候去剿匪,也不在意卫戍营这两千人,能不能去剿灭那两三万的赤水匪徒。
从在宫里领命去剿匪,他就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大张旗鼓的变卖了将军府所有能卖的东西,其他的,就是等了。
让他去、他就去;不催他、他也不急,总之,主打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
不知道盛淮安是胸有成竹所以不说,还是根本毫无打算, 盛淮安什么都不说,苏陌心里没底 。
同时,整个温明居,似乎只有自己着急,不说盛唐盛飞白翼他们,连青竹三月,似乎都丝毫不着急,这让她偶尔会觉得自己着急的很可笑,又好像和东屋里这些人,有厚厚的壁,没办法沟通。
也或许是天气越来越热的缘故,苏陌总是觉得闷闷的,心里不舒服。
闲来无事,便邀约了蔺若兰,去看钱氏夫人住过的那个庄子。
这个庄子离大悲庵不远,也就五六里,庄子不大不小,前面有七八十亩地,后面有一座小山,种满了果树,山下从外面引进来一条小河,河面一丈多宽,河水蜿蜒穿过庄子,足够灌溉那几十亩地,和整座小山。
打理庄子的佃农很细心,在庄子通往田地、山顶和果园几个方向,修了青石甬道,便是下雨,也不会踩在泥泞里。
蔺若兰头戴帷帽,掀起遮脸的薄纱,叹气:“这个庄子是蛮好的,你若是想修建房屋,倒也不费劲。”
庄子里有一半种的是油菜,此刻油菜已经结子,长长的一串串油菜籽,看着很喜庆。
蔺若兰:“别看只有二三十亩地种了菜籽,到了夏天,能出不少菜籽油呢。”
苏陌戴一顶凉帽,手里是日常不离身的大蒲扇:“你一个千金小姐,还懂这个?”
蔺若兰:“打理庄子,每年要根据当年市场上上贵贱决定种什么粮食、春季种什么瓜果蔬菜,都得有计划,若是不懂,要么就是浪费了土地,要么会耽误一季收成不好,你以为打理庄子是坐在后宅就行的?很多事情,多少都得知道一点。”
蔺若兰指着那边小山:“我母亲说,这座山,顶上有几个小亭子,夏天是能坐在亭子里抚琴,便是不抚琴 ,坐在亭子下喝一壶花茶,吃一盘点心,也很舒服。”
苏陌抬头看向小山顶。
“走吧,上去看看。”
俩人沿着青石小径,缓缓的上山。
蔺若兰:“这个宅子,田地只有八十亩地,山地倒是有一百多亩。那边田地边上,原本有鸡圈和鸭棚,这边山上,有一片枣树、一片桃树、一片杏树,还有几十颗栗子树,等秋冬季栗子熟了,直接掰开吃,都甜甜的。再往那边,是几十颗石榴树。”
蔺若兰站在半山腰,指向那边:“就那边,原本种的是石榴树,石榴树旁边,是几个院子。”
苏陌遥望石榴树那边,看不到院子。
蔺若兰神情凝重:“当年着火,几个院子都被烧了。”
“原本这个庄子,几乎什么都有,便是不出门,自给自足也能过日子,所以,所以,”她没有看苏陌,低声说:“所以我小姨母从于家离开后搬到这边,很少出门,也很少和亲友联系,她大概想是在这里悠闲终老的。”
苏陌再看石榴树那边,刚才没有注意到,其实仔细看, 能看到当年火灾留下来的痕迹:烧的、枯死的石榴树,半截椽子木头隐隐带着被烧焦的黑色。
心中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