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站在小山顶上,三个相连的亭子只剩下一个是完好的,另外两个都塌掉一个或者两个柱子,亭子顶也早就不存在了。
蔺若兰和苏陌站在唯一完好的一个亭子下,招手让她的丫鬟把食盒里的点心拿出来摆好:“好在石桌石凳都还有,铺上软垫子坐一会儿吧。”
苏陌点点头。
所以,准备在这里养老的钱六小姐,到底是遇到了谁,后来有孕生子呢?
这个孩子,是她期待吗?
还是一时意外,后来留下来了?
苏陌有点难受,若是在父母期望中出生的孩子,健康的长大,是一种幸福。
若是意外,不得不生下来的,能不能长大,是不是活着,似乎对父母而言,怕是也不重要。
蔺若兰看着丫鬟将垫子铺好,拉着苏陌坐下:“这里有一碟子栗子糕,是当年我小姨母最喜欢吃的。”
苏陌看看她。
蔺若兰笑:“看什么呢?我也不过比你大一岁,所以这都是我母亲最近唠唠叨叨说给我听的,很抱歉啊,我对小姨母,没有一点记忆的。”
苏陌笑:“唉,你当时才一岁,能有什么记忆?”
蔺若兰递给苏陌一块栗子糕:“吃吧,这是我母亲做的。”
看向山下,桃花梨花和杏花,都已经过了花季,四月底,石榴花稍微冒出来一点点。
“再过半个月,石榴花应该开了,咱们再来,坐在这里,喝茶赏花,多惬意。”
苏陌忽然问出了心里话:“你说,既然准备在这里悠闲终老,为何会生孩子呢?”
蔺若兰脸微红,她是没有出阁的大姑娘家,和人说这个话题,有点不自在,毕竟小姨母当年没有再嫁,却有孕生子,怎么说都是惊世骇俗的。
不过,她经常出门巡视铺子和庄子,到底算是见多识广,忍着害羞,语气还算平和:“小姨母当年为了离开于家,舍弃了半幅身家,这种魄力,我很钦佩,不是所有女人发现所嫁非人后能有壮士断腕的勇气,也不是所有女人, 有勇气和离后立女户单独过日子的。至于后来,大概是又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吧。”
苏陌点头:“这个倒是,我也很佩服这种勇气和魄力。”
后来的事,当时钱家人不知道,钱氏庄子上的人都不在了,知道的人,怕是也找不到了。
是个有决断的。
只是,当初就不该嫁给于家。
像是对应苏陌的心声,蔺若兰解释:“当年外祖出门做生意,回京路上遇到了山匪,姓于的那个人,刚好回京都述职,带着下人和仆从,救了外祖一行人,然后结伴回京,回京后不久,姓于的上门求娶小姨母。
钱家虽然富豪,你也知道,商户的地位,士农工商排在最末尾,姓于的在地方做知府是四品,回京最低也是个五品京官,五品京官求娶商户女,便是继室填房,也是一桩不错的姻缘,况且有救命之恩,外祖虽然觉得姓于的年纪大了些,但是,还是答应了。
小姨母十五岁时,曾经定亲,对方是个小秀才,那秀才家里对他期望太高,逼迫太甚,那人倒是争气,真的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但是,中举那一年,许是读书过于努力,积劳成疾,得了风寒去世了。
那一年,那秀才二十岁,小姨母十九岁,原本是中举后就成亲的,为了等那人中举,等到了十九岁,谁能猜得到,到了十九岁,那人读书累死了?”
蔺若兰语气有不满,有气愤。
苏陌觉得哭笑不得,读书累死的秀才,真他娘的,可笑!
可是,笑不出来,可笑的事情背后,留下的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小姨母有情有义,要为未婚夫君守孝一年,一年后,小姨母二十岁,姓于的上门求娶。”
苏陌有点理解为何钱六小姐会嫁给那个姓于的做继室填房了。
说不定,为未婚夫君守孝一年后, 登门求娶的,大多都是要做继室或者填房的。
“小姨母进门前,那个于氏,就是姓于的前面的女儿,你的养母,当时于氏已经嫁入苏家好几年了,却在小姨母进门当天,回娘家大闹,说是她父亲为了娶继室,害死了她母亲。
此事当然是无稽之谈,于氏的亲娘去世时,那姓于的还在梁州,小姨母还在为未婚早亡的夫君守孝呢。
于氏泼辣,闹得不可开交,到最后,姓于的拿出来三千两银子,堵住了女儿的嘴。”
苏陌诧异:“他们父女合伙的?”古代版仙人跳?
蔺若兰笑:“第一次可能不是,但是接下来,三两个月,于氏回去闹一场,每一次闹到不可开交,最后姓于的都哀求小姨母拿钱来堵他女儿的嘴,三千两、五千两的,没完没了。”
“最离谱的是,两年后,我小姨母有孕,于氏心中不忿,写信到梁州,告知了姓于的在梁州的那个如夫人乔氏,乔氏带着儿子女儿杀回京都,于氏也回去凑热闹,几方撕扯时,不知谁推了小姨母,小姨母摔倒,四个多月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苏陌握紧了拳头,所以,于氏就是该死!
“恰好在这时候,外祖发现当年在回京路上遇到山匪被姓于的搭救,是姓于的做好的圈套,许是早就知道钱家有钱,他想打点关系留在京都,需要钱家的助力,才这么大费周章。
外祖又气又悔,没多久就去世了。
小姨母休养好了之后,便提出要和离,舅舅们和母亲,甚至外祖母都是支持小姨母的,纠缠了几个月,小姨母舍弃了许多银钱,才离开那个魔窟。”
“之后,小姨母便来了这个庄子。”
苏陌出了一口气:“值得!若是再继续待在那个家里,也是继续被压榨欺负。”
蔺若兰点头:“钱家虽是商户,但是家族颇大,族中女子也颇多,为了族里未婚嫁的女子考虑,小姨母和离后几乎没有回过外祖家,直到出事。”
苏陌多少有点苦笑:“你的意思是,暗示我没有人知道我的生父是谁?”
蔺若兰多少有点尴尬:“你,说话直截了当,我确实有这个意思,我们都不知道,很抱歉,是大家对小姨母关心不够,明知道她独居,却没有经常来看望她。”
苏陌摇头:“也许,是特意要瞒着你们的。”
偷偷生个孩子,将来说是捡的,应该是这个打算吧?
蔺若兰:“其实,有个孩子给姨母作伴,也是好的。”
当年知道小姨母瞒着大家,偷偷有孕甚至早产,钱家舅舅们或许是有点生气的,但是,当天庄子上发生了惨案,那么多人包括妹妹就被烧死了,钱家人除了伤心,也没有人再提该不该的,妇道不妇道的事了。
苏陌问:“放火的人,真的没有任何头绪吗?”
蔺若兰:“当时是报官了的,不过,真的,没有线索。”
“钱家也花了不少钱,在附近查访过,只知道当时有个大悲庵的师太住在这里,那位师太懂医术,会摸骨给人算命,和小姨母脾气相投,经常来这个庄子上给小姨母讲经,也可能是给小姨母调养身子,听闻那个师太会接生,那位师太似乎也被烧死在庄子上了。”
“似乎?”
“当日二十多具尸体,不是每一具都能分辨出面目身份的,有那么几具,被烧得面目全非。”
“查花名册不就知道烧死的都是谁了?”
“查了,到最后,二十六具尸体,官府做了比对,说都是庄子上的人。”
苏陌想,到底是被烧成什么样子,才能连身份都不敢确定?
蔺若兰:“都是旧事了,母亲说,若当时作恶的是于氏, 于氏都被送去大悲庵了,再计较,徒增烦恼。若不是于氏放火,那就是放火的另有其人,若那人还活着,知道你执意要找凶手,怕你遇到危险,想来姨母她,最希望你能平安顺遂,也不想你再被那坏人害了。”
苏陌抬眼看蔺若兰,看了几秒,才说:“你今天说这么多,就是想让我不要再查了?”
蔺若兰神情坦然:“不是不让你查,是怕你遇到危险。你想,能放火烧死二十多个人,这人必然是丧心病狂、心狠手辣,你在明,他在暗,对你不利。”
蔺若兰理智冷静,苏离陌到现在并没有认钱家这门亲戚,蔺夫人和钱家舅舅都没有办法上门劝阻,所以,只有蔺若兰来劝她。
“便是为了你自己,明面上,此事暂时不要提。”蔺若兰压低声音:“便是查,可以出钱雇人查,不要自己涉险,千万千万!”
苏陌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
京兆府尹曹真是办案老手,都查不出来的旧案,她能怎么查?
可是,不查是不可能的。
顶着钱氏夫人的女儿的名义活着,为人家报仇,是最基本的操作。
或许出钱,找专业的人更好?比如去一日闲茶馆买消息?
说起来,她路过一日闲茶馆好几次了,却没有进去过。
潜意识里,她想着将军府应该是有能力帮她的,但是现在看,将军府如今也在水深火热中,怕是也没有多余的人手帮她的忙。
蔺若兰:“你明白就好,不是不查,是要谨慎小心。”
她从旁边丫鬟手里拿过来一个袋子:“舅舅们听说大将军府因为要去赤水河剿匪,变卖了全部产业,怕你手里缺钱, 便凑了些,让我给你送来。”
从袋子里,拿出一叠银票。
“这是?”
蔺若兰:“这些都是小姨母当年的嫁妆里的产业的收益,当然十几年来的收益远远不止这些,这只是一小部分,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收起来就好。”
“多少?”
“一万两。”
苏陌猛地起身:“这么多?”
蔺若兰笑:“你收着, 过一段时间,小姨母当年留下的产业清算后,还会有的。”
苏陌赶紧推辞:“不用,不用的。”
她不是原身的女儿,哪好意思拿这笔钱?
蔺若兰:“拿着吧,况且本就是你的。”
苏陌看着被蔺若兰硬塞到手里的钱袋子,她不缺钱,但是猛地收到一厚叠银票,不震惊是不可能的!
“我。。。”
苏陌不知道自己该说着什么。
蔺若兰拍拍她的手:“认不认钱家,都无妨,长者赐,不可辞,这些都是长辈们的心意,你不用多想。”
笑着又说:“不管什么时候,你身上有钱,都是你的底气,有私房钱,再怎么说也不会有坏处的。”
苏陌低着头,她空间里那么多银子, 还有从苏家那个库房里打劫来的银子,她又不缺钱,收钱家这银两算是怎么回事?
蔺若兰看她还是犹豫,再次劝道:“拿着吧,不用想太多。”低低的笑道:“钱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唉,钱家有钱,钱家长辈拿钱来砸亲情,还真是对准了人性的弱点,是啊,谁能抗拒送上门来的钱财呢?
苏陌不由得笑了出来,心里嘀咕了一句,半推半就的,收了蔺若兰塞到手里的钱袋子。
俩人站起身,在亭子下面,看着远处的石榴树。
蔺若兰:“若是你想想重新修建屋子,我倒是有好的工匠,随时能开工。”
苏陌笑了笑:“我想想吧,暂时先不动。”
蔺若兰点头,苏陌解释:“若是修建了新的房屋,反而找不到当时的痕迹了,心里反而更加难受。”
蔺若兰扭头看着苏陌,片刻后:“你能如此重情,母亲和舅舅们知道了,会很欣慰的。”
苏陌眼窝一红,不受控制的想哭。
当天回到将军府,若是平时,她会主动把这事告诉盛淮安,但是,她回到温明居后,发现盛淮安去了那边校场,她有点失落,托词身体不舒服,回西屋里间,躺下就睡着了。
盛淮安最近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校场里 。
他已经算是痊愈了,在秘境里能原地踏步第二天,他就来校场上打了一套拳,如今体内气息浑厚,内力比以前增加很多,但毕竟是在床上躺了两年多,弓箭马术和枪法,都略显生疏,所以每天让白翼孟青推他去校场,偷偷的骑马拉弓,熟悉枪法。
将军府的校场,原本的护卫都被偷偷送了出去,此时并无闲杂人等,小演武场上,二老爷盛文韬坐在太师椅上,看到最寄予厚望的长子康复,二老爷满心的欣喜。
老二盛淮放和老三盛淮平侍立两边,两眼放光的看着场子里,大哥和白翼他们过招。
盛淮放:“父亲,大哥真厉害!”
陈甲、白翼和孟青轮流给大哥喂招,大哥力战三人,都能不落于下风。
旁边的盛唐盛飞跃跃欲试,一人抽出一杆长枪,也加入战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