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聚宝门外,秦淮河上。
“蓬蓬”的火炮声不断,水面上的靶子(小破船)被打的支离破碎,一些炮弹落入水中,掀起一片片浪花,战船上尽是被呛人的硝烟所笼罩,一阵风吹过,船上清楚了些,可以看到有炮手做着记录,跟着他们调整角度方向,继续操练。
“记住了,只有打的更快、更准、更密集,才能快速击溃对方,取得战场上的优势与先机!”
战船甲板上,曾大成大声向水师将士们喊道。
水师将士们纷纷点头,一路北上,他们就是凭着船坚炮利,凭着火炮凶猛与万人敌狂轰滥炸,一路北上,破了南京城。
“新加入的兄弟不要心急,只要打上一仗,马上就有授田,家人有保障,孩子们能免费上学堂。义军一视同仁,没有人小看你们!”
曾大成的话,让船上的俘虏兵都是嘿嘿发笑。曾将军说的没错,虽然是俘虏兵,但义军并没有克扣饷银,更没有歧视他们,他们中有人,还被选中去了江南武备学堂。
唯一遗憾的,就是他们没有战功,还不能被授田。不过正如将军所说,打上一仗,就什么都有了。
“这次的火炮比上次打多远?”
曾大成问道。
“将军,比上次普遍多打了三十多步,达到了七百步,也打的更快!”
炮手胡大龙回道。
他本是清军江宁水师的炮手,义军破了江宁水师,他便成了俘虏,加入了义军水师。
江南制造局不断在改进火炮,威力与射程都不断增加,这些改造的战船火力凶猛,与他在江宁水师时服役的战船天壤之别。
就说这些开花弹,要是一轮打过去,对方在船上还能有完整的活人吗?
战船恐怕也会被当即炸沉。
曾大成点点头:“兄弟们,松江府来报,吴淞口有水匪作乱。你们说,能灭了他们吗?”
“能!”
水师将士们异口同声喊道。
区区水匪而已,还不是被轰成渣。
“好!检查战船、弹药辎重,准备出发!”
曾大成吩咐了下去。
相比于过去绿营兵的待遇,如今义军的饷银并没有高出多少,但不克扣,不虐待,会授田,有希望,也让义军的俘补整编有条不紊,顺利进行。
况且,在义军的训练方式下,这些俘补很快就会成为精锐。
“曾将军,最近怎么没有见张将军,他是回杭州了吗?”
老部下黄老焉问道。
“大人要操练海军,张将军去了舟山,在那里操练海军。现在兄弟们都忙,见面都不容易。”
曾大成很是有些感慨。
张将军就是张少儒,和曾大成一样,如今都是江南水师的副总兵,曾大成负责江河内陆,张少儒则是负责海军。
随着义军急速壮大,水师战船人数剧增,兄弟们都有了好的前程,但军务繁忙,聚一下都难。
“这都是托了大人之福,弟兄们才有今日!”
黄老焉道:“就等击溃了鞑子,大人当了皇帝,天下太平!”
曾大成重重点了点头,随即脸色一变:“少废话!赶紧下去准备!”
以大人之英明神武,他不当皇帝,谁有资格来当?
……………………
雨花台上,数百的工匠与民夫们正在修建炮台,浇筑着矮墙,其中不乏留着辫子的旗兵俘虏。
往昔白嫩的肤色不见,缎衣长袍消失不见,代之的是打有补丁肮脏不堪的粗短布衣,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手脸肮脏,费力地搬石负土,个个眼神茫然,狼狈不堪。
“啊!”
忽然一声惊叫,所有人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俘虏兵倒地,正在被一个披甲的监工(卫士)抽打。
“他尼昂的,还以为是以前,还敢在老子头上撒野!”
监工连续抽了几鞭,又连踹了几脚,才被其他监工慢悠悠上来,把愤怒的监工抱着拉开,开始劝慰。
“老马,怎么了?怎么这么大火气?”
“老马,算了!打伤了他,上面怪罪下来,担待不起!”
监工面红耳赤,额头青筋暴露,手里鞭子指着俘虏们,嘴里犹自怒骂不绝。
“狗日的,还以为是以前吗?还以为你们高高在上吗?看清楚了,这是谁的天下?这是我汉人的天下!是我汉家的江山!”
俘虏兵人人战栗,都是低头不敢吭声,挨打的俘虏兵躺在地上,抱着头,不敢吭声。
“干什么?要造反吗?都散了!”
监工头过来,看到愤怒的老马,脸色一变。
“老马,干什么?还不把鞭子收起来?”
“李头,大不了不干了!这狗日的,还敢骂我,满嘴喷粪!”
老马脸色难看,怒气未消。
原来这个俘虏兵以前是他的上官,仗着是旗人,经常欺负他。
现在当了俘虏,落到了他的手里,归他调遣,欺负他老实,再也忍不住。
“老马,算了!你去山下,和胡二换一下!”
李头赶紧将老马推开,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俘虏兵,冷冷一句。
“岱山,现这里不是你的大清,老实点,要不然……哼!”
能把老实巴交的老马气成这样,这个岱山,还以为是大清治下的江宁城吗?
要不是大人仁慈,这些旗兵早见阎王去了。
“快!继续干活!”
监工们纷纷喊了起来。
俘虏兵们继续干活,岱山赶紧爬了起来,捂着脸,帮着推起车来。
古尔德看在眼里,胆战心惊,赶紧推着车,加快了脚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曾经,他们这些旗人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眼前这些嚣张跋扈打骂训斥他们的“监工”们,他们根本不会放在眼里,随意凌辱,杀了也不放在心上,大不了禁足几个月,继续逍遥快活。
随着叛军攻破南京城,大破绿营,攻破满城,他们成了俘虏,胆战心惊不说,整天干苦力活,动不动就被鞭子伺候,日子别提多难了。
好在,他们没有被杀,好在,他们还留有一条性命,上天待他们已经不薄。
好不容易到了歇息喝水的空隙,古尔德一屁股坐在满是杂草的地上,靠在身后的石头上,满头大汗,不停喘气。
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还有他在南京城做苦役的家人,听说叛军不难为妇女儿童,他们应该没有被为难吧?
旁边的曹玺看了一眼古尔德,摇摇头,慢慢饮水。
古尔德年轻,还能撑得住。他已经年近半百,只能苦熬了。
曹玺的神情看在眼中,古尔德眼珠一转,忽然问道:“曹大人,你这位江宁织造,夫人还是皇上的保母,你都沦落到了卖苦力,皇上怎么没有派人来赎你呀?”
正白旗的包衣、工部尚书、江宁织造,竟然沦落到卖苦力,四五十岁的人了,撑得住吗?
“皇上自有皇上的难处。要不是额楚那个蠢货,咱们怎么会遭这罪?同是天涯沦落人,你就不要取笑老夫了。”
曹玺自嘲地一句。
曹玺示弱,古尔德一时没了兴趣,哀嚎一句。
“难道要一辈子搬砖运水泥吗?”
曹玺看着北方天际,眼神迷茫。
现在是俘虏,还是旗人的身份,怕是回不到京城了。
他的妻儿老小,可都是在京城啊!
古尔德看着北面的南京城,像是想起了什么,用脚踢了踢曹玺。
“曹大人,你知道吗,咱们遭这老罪,其实不怪额楚,而是另外有人。”
曹玺不满地拍了拍衣衫被踢的部分:“古尔德,你是什么意思?”
古尔德神秘一笑:“曹大人,我来问你,叛……义军为何攻打江宁?”
曹玺摇头:“这能有什么,一个叛军,一个官军,双方你死我活,各为其主,自然要打打杀杀了。”
“不对!”
古尔德看了看周围,监工的卫士并没有注意自己,这才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
“朱和垚发兵北上攻打南京,都是为了李之芳的女儿李若男。而李若男之所以被抓,并不是自投罗网,而是因为有人告密。”
曹玺秒懂,小声道:“古尔德,你是说,李若男要是没被抓,也就没有江宁的战事?”
古尔德轻轻点了点头。
“是那个王八蛋,多此一举?”
曹玺没好气地低低怒骂一声,看向古尔德,忽然起了兴趣。
“古尔德,你知道是谁告密?是不是?”
古尔德懒扬扬靠树:“知道又怎样?谁叫咱们是旗人啊?”
“知道了当然有用!”
曹玺急道:“既然这位总督大人是为了李若男北上,那么告诉他谁是始作俑者,咱们立了功,岂不是能轻松许多?”
他养尊处优几十年,四五十岁忽然搬砖运水泥,哪里能受得了?
古尔德这个蠢货,这么好的消息,怎么一直窝在肚子里?
古尔德眼睛一亮,立刻兴奋了过来:“曹大人,你是说……立功?”
“古尔德,一定要算我一个!我曹家在京城家大业大,日后必有重谢!”
曹玺抓住了古尔德的手,满眼的期盼。
“好好好!咱们这就前去!”
古尔德连连点头,迫不及待道。
要是总督大人能论功行赏,他的家人,也能过的轻松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