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梦之一路精神恍惚的向着香茅公馆走去。
她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从一个众星捧月的大小姐,活成如今这个模样的?
曾经她不屑一顾的狼狈少年,如今却将她扫地出门?
她究竟是走错了哪一步,才让自己走到了这样的境地里?
秋雨又下起来了。
白梦之仰头看天,她美丽而饱满的面孔上,被几滴冷雨染湿。
她低下头去轻轻抽泣,觉得此刻回去那个冷冰冰的香茅公馆,实在是件很没意思的事。
从前韩子毅在的时候,那间公馆里尚有一点人烟。
前庭后院也都有勤务兵时时走动,还算是热闹。
可现在那座公馆里只有她一个人了,那些伺候人的老妈子小丫头见韩子毅长久的不来。
便都十分精明的发觉,她这只金丝雀,已经失了主家的欢心了。
来日结不结的出她们的工钱都还是个问题,故而也就不肯殷勤的伺候她了。
总得她说了,她们才肯动一动。
想到这里,白梦之从轻轻抽泣,变成了泣不成声。
她在大雨里奔跑起来,心里恨着许多人。
这些人里有不念旧情的韩子毅,有骗她买了股票的龙椿,也有公馆里势利刻薄的老妈子。
更有那位远在上海,用一番温柔腔调,将她骗了个精光的殷如玉。
夜里两点钟,白梦之走回了父母住的草芽巷。
草芽巷不大,狭窄的巷子口一路绵延到底,也只容得下三户人家。
白梦之家中的大公馆早就被卖了还债。
好在她爹娘还算远见,早早留下了这深巷里的一间小院。
不然事到如今,这一家人就真要无处落脚了。
白梦之带着一身雨气站在小院儿门口,刚要抬手敲门,却发现院门竟然是开的。
她走了进去,面对着扑面而来的黑暗,她有些恐惧。
可一想到自己爹妈在里面,立时便不怕了。
白梦之两步走到小平房前,伸手推开了房门,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妈?”
没有人回应。
白梦之开了电灯。
昏黄的电灯之下,她的父母被人乱刀砍死在床上。
铺天盖地的血色将床单被褥染了个透红。
白梦之站在屋里,一时连尖叫也忘了。
她颤抖的眼珠看见了她妈头上的白发。
被鲜血染红的白发。
好奇怪,她妈今年还不到五十岁,哪里来的这一头白发呢?
前些日子她得了韩子毅的话,说让她把爹娘接进香茅公馆里住,他不回来了。
那是她也没多心,只当韩子毅又要跑出去阅兵,便将这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爹娘。
可她妈却在电话里说:“小宝,爹娘现在......唉,家里走了下坡路,住在这个小院子里,就还算是住在自己家,总归不受气的,要是住到别人家里,就不一定了,韩家那个小儿子是不错的,小时候吃过苦的孩子,长大了势必有心气,你们要是能再续前缘,对你来日是很好的,只要你自己能拎得清,以后一定不会过苦日子”
彼时的白梦之听不懂她妈的话。
只觉得妈妈到了什么时候,都是这样的絮絮叨叨,说些大道理似得话。
她一边对着镜子试穿新衣,一边嘟嘟囔囔的问。
“哎呀妈,你就说你们过不过来住啊,这里厨子做的汤圆一点都不好吃,你来给我做嘛!”
白母笑笑:“你想吃就回来吃嘛”
白梦之一撇嘴:“不要回去呀!家里现在连马桶浴缸都没有!我怎么住啊?”
白梦之脑子里还残留着她妈说话时的语气。
她挪动了两步,走到了血气冲天的床边。
她妈死的很惨,头和两只手都被人剁下来了。
被剁下来的两只手掌里,还扯着一只绣了牡丹花的荷包。
这个荷包,白梦之认得。
这个荷包是她给她妈的,那里面装了五万块的支票,是她给家里用来稳住生意的钱。
她妈没有用这笔钱吗?
白梦之低下头去,看着死不瞑目的她妈,还有脑袋滚到床角的她爹。
她伸手拿过那只血色的荷包,淡粉色的里衬上,用红线绣着一行小字:小宝的嫁妆。
白梦之吐了。
她趴在爹娘的床边,几乎要把心肝脾肺都吐出来。
她吐的脸都变了形状,一双美而圆的星眸,此刻正争先恐后的流出眼泪。
她吐的嘴里都是苦水,鼻腔里也满是秽物,就连脑子都跟着一抽一抽的疼。
这一夜,白梦之过得很混乱。
她直觉自己叫了很多声妈,但却没有一声得到回应。
......
翌日清晨,冷雨绵绵。
龙椿从酣畅的睡眠里醒来,肚子饿的咕咕直叫。
她是个从不赖床的人,即便窗外的雨声,正搔首弄姿的诱惑她再睡上一场回笼觉。
她也还是毫不领情,大大的“哈!”了一声后,龙椿一个鲤鱼打挺就起了床。
她快快的洗漱,又给自己换了一身全黑的衣裳。
外套是一件短打的洋式飞行员皮夹克,内里则配了件棉麻料的白衬衫,脚下仍是轻便的军式短靴。
龙椿出门之前,见妆台上有小柳儿用的雪花膏,就也给自己搽了一点。
仍是小猫洗脸的姿势,一下一下的,将整张脸都抹的喷香。
这两天已经到了深秋,北平天津都是风沙大的地儿。
早几年她不管这些,由着一张脸被秋风吹的蜕皮。
直到觉得疼了,才去找杨梅要一点东西抹抹。
如今杨梅走了,她就改用小柳儿的了。
想到这里,龙椿有一点难过,但她没有难过太久,因为肚子实在是饿了。
龙椿香喷喷的拉开房门,刚要走出去。
就见韩子毅合衣坐在她房门口,怀里还抱着那个手表盒子。
“嗯?你怎么......”
龙椿拉门的动静不小。
韩子毅从睡梦中惊醒后,先是迷茫的看了一眼四周,之后才想起来自己昨晚没回房睡觉。
他扭了一下脖子,浑身酸疼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醒了?”
龙椿不明所以的一点头。
“醒了,你睡这儿干嘛?看大门?”
韩子毅见她神色如常,心中居然有点失落。
他垂下睫毛,难受的一捏眉心,想着该怎么解释昨晚的事。
然而他这头儿有功夫沉默,龙椿那头儿却等不及吃饭了。
龙椿拧眉头:“你有正事儿没有?没有就起开,别耽误我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