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蜀地的各个生产队,每至入秋,玉米抽穗、豆子结荚之时,便会安排人手在田间地头搭建“人”字形的茅草棚,也就是宋阳守庄稼时待的那种草棚,被称作“号棚”,守护即将成熟的庄稼,这活儿也叫“守号”。
后来分田到户,很多农户依旧延续了这个传统。
号棚一般用竹木条做支架,盖上茅草,用竹篱或树枝当门,只住一人,守号人自己做饭吃,昼夜坚守。夜晚,守号人不仅要在号棚前燃一堆篝火,还要时不时吼几嗓子有韵无调的号子,或是吆喝、敲梆子、吹竹号、放土枪,以此惊吓驱赶前来糟蹋庄稼的野兽。
宋阳和甄大叔负责守庄稼,两人昼夜轮换,这样就省了在棚里做饭的麻烦。这项工作得一直持续到庄稼全部收割完毕。生产队给他们记了工分,虽说守护庄稼是本职,但要是不分给队里的人一些猎物,也实在说不过去。
众人把野猪简单处理后,九个人抬四头去除内脏的野猪,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他们砍来长木棒,用带来的绳子捆住野猪的四只脚,两人一组,抬着野猪沿着相对好走的山路往回走。
宋阳和王岳这两个年轻人,参与搬运的次数较少。但其他长辈没少和人合力搬东西,有宋建国和王宏远这两个老手带头,一路上热闹非凡。
在山里,众人合力搬运东西时,通常会推选一个精明能干、善于言辞且力气大的人做“领队”。
领队走在前面,一边观察路况,一边及时向后面的人报告,后面的人则及时回应。山上大多是崎岖的羊肠小道,抬着东西行走,要是配合不好,可就麻烦了。
于是,宋建国带头喊起了号子,后面的几人组也跟着应和。遇到急转弯,前面喊:“路遇急转弯!”后面答:“慢行别慌乱!”上坡时,前喊:“爬坡上坎咯!”后应:“**协力攀!”
“前面路不平!”“后面稳步行!”“脚步要踩实!”“腰背挺直喽!”到了下坡,前喊:“下坡路来啦!”后应:“慢慢往下滑!”过沟或路上有水坑,前喊:“前方有沟壑!”后应:“小心把脚挪!”过小木桥,前喊:“小桥晃悠悠!”后应:“中间稳步走!”
一路上,号子声接连不断,一帮大男人兴致勃勃,一唱一和,既风趣又幽默,不仅统一了步伐,保障了安全,还能调节气氛,缓解疲劳。
去除内脏后,每头野猪还剩一百五六十斤重,用木棒抬着,爬坡过坎,摇摇晃晃,肩头上的重量忽轻忽重,这活儿可不轻松。
以前听人说,外面有人把蜀地人叫“川耗子”,传得好像蜀地人真吃耗子似的,他们哪知道,人家说的是“号子”,纯粹是瞎传。就这简单的号子,也处处体现着老一辈人在山里生活的智慧。
宋阳和王岳一组,两人对号子充满好奇,只是不太习惯喊,抬着百来斤的野猪跟在后面,只能按自己的方式相互提醒。
王岳有意照顾宋阳,把拴野猪的绳子挂得更靠近自己这边,让宋阳轻松些,也让他有时间四处张望。不经意间,宋阳突然注意到侧边山沟的山坡上,有一棵不小的树,直径少说有三十多公分,高度更是超过十多米。
从树叶和结的种子形状,宋阳认出这是一棵野生杜仲树,树龄少说有三十年。
杜仲浑身都是宝,刚长出来的嫩叶,能治风毒脚气;果皮和叶子,可以治疗疔疮、刀伤出血;最重要的是树皮,有补肝肾、强筋骨、安胎以及双向调节高血压的功效。这可是上等药材,在后世有“植物黄金”的美称。
单独说起杜仲,可能没多少人了解,但提到一种树皮和叶片折断后能拉出细密、银白色且极具弹性丝线的植物,大家就知道是杜仲了。尤其是在高血压治疗方面,它双向调节的功能,是任何化学降压药都比不上的,这也让它的身价一路飙升。
在宋阳的记忆里,现在这个年头,杜仲就能卖到十二块钱一公斤,到了八八年左右,更是涨到七十块钱一公斤。
一棵杜仲树的树皮能卖几百元,在那个年代,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也是难以抵挡的诱惑。
曾经,各地疯狂剥取杜仲皮,不少地方山里茂密的杜仲树林,转眼间就消失殆尽。甚至听说,城里公园作为景观树的杜仲,都被人连夜剥了皮,逼得管理人员只能往树上泼沥青。
宋阳心里一阵激动,看着树上挂满的果子,心想现在栽培的话,说不定能赶上好价格。
但仔细一想,九十年代中期,杜仲价格好像一下子跌到七八块钱,因为到处都在种植,产量大增。这么一算,好像不太划算。
按照收购标准,杜仲树要达到十五年树龄才符合入药要求,等自己育苗栽种,正好赶上价格低谷,那就不值钱了,实在没必要浪费精力。
不过,眼下这棵杜仲树的树皮,宋阳可不想放过。他顾不上考虑什么野生不野生的问题,只知道自己不剥,别人也会剥。把这杜仲树皮弄回去换成钱,装进自己口袋才是正事。公园里的杜仲都有人偷着去剥,更别说山里的野生杜仲了。
在他的记忆中,山里的野生杜仲几乎被人砍绝,最后只剩下大片的人工种植林。多他这一棵不多,少他这一棵不少。
大不了把种子撒在周边山上,这些种子应该成熟了。不对,杜仲树树龄越大,结出的种子质量越好,这种子也能卖钱,要撒就撒在自家附近,以后多少还能换点钱。
难得在这种地方看到一棵漏网的大杜仲树,把树皮全剥下来,按照现在的价格,少说也能卖三四百块钱。这个时候的钱可值钱了,这可是一笔相当不错的收入。
宋阳牢牢记住这个地方,打算今天的事结束后,明天就叫上哥哥,一起来把树皮剥了,免得夜长梦多。
其他人哪里知道,今天最大的收获者会是宋阳,这一棵杜仲树的价值,顶得上打好多头在这年头还不太值钱的野猪。
几人终于在下午村民都上工的时候,把打到的四只野猪搬到了村子的土路上。宋建国到附近地里,叫来几个村民帮忙,接替他们把野猪抬回村子,让村民帮忙剥皮。
宋阳毫不客气地要了四只野猪后腿和自己打到的两只野猪的猪肚。至于猪头,他可瞧不上,肉少骨头多,还不好处理,处理好了,没有大料卤制,味道也不好。相比之下,还是后腿好,简单腌制、烟熏,隔年再吃,那叫一个香。
另外,宋阳还拿了些新鲜肉,带回去喂狗。剩下的,就分给其他人和村民。事情安排妥当,大家各自回家吃饭。
稍作休息后,一行人再次前往梨树湾,查看庄稼被破坏的情况。这次还是由宋阳带着招财、进宝在前面探查。
这些野猪没被多次惊吓过,没跑多远。找到它们的时候,野猪正在梨树湾背后翻过一道山梁后的山沟泥塘里打滚乘凉。有两只两百多斤的黑毛野猪,带着两只百来斤的黄毛野猪。
这是一条单独的山沟,山坡比较陡峭。七个人拿着火枪,直接埋伏在下方山沟两侧。
宋建国和王宏远从侧面远远绕到猪群前面,一左一右大声吆喝驱赶。正在泥塘里惬意享受的四只野猪,被吓得匆忙起身,掉头就往外面跑。
紧接着,枪声接连响起,四只野猪全都倒在了山沟里。众人下去后,用斧头补了几下,野猪就全部毙命了。
四头野猪的内脏,先让几条猎狗吃了个饱。一行人把四头野猪抬回去,宋阳和宋建国要了两只后腿和两个猪肚,父子俩分两趟搬回家腌制起来。
该是自己的就拿,宋阳可不会客气。按照规矩拉着野猪尾巴分长短,他分到的更多。别人虽然眼红,但也说不出他贪心,毕竟有一只野猪是宋阳开枪打死的。
天热的时候,这六只野猪后腿,只需要腌制五六天,拿出来晾干烟熏就可以了。前段时间弄来的熊肉,该炼油的炼油,该烟熏的也在阴雨天的时候熏好,挂在了老屋的楼上。现在,楼上已经挂了不少肉,相当充实。
晚上,宋阳给蒋依娜送了点野猪肉。蒋依娜不想被别人看到,宋阳也没多说什么,把东西交到她手里,就转身带着两条猎狗去老松林看庄稼了。
看庄稼的人手又增加了两个,主要守着梨树湾的那片山地。白天刚打过野猪,晚上格外安静。
宋阳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昨天一起打猎的另一个人来接替他,甄大叔则去梨树湾守夜。
经过昨天的事,几个猎手再也不觉得宋阳不靠谱,对他的态度有了很大转变。就连甄大叔都直说,宋阳是石河子村最厉害的猎人,碰面的时候,哪怕是长辈,也没了之前的架子。
接替的人来得早,宋阳回到家时,一家人刚起床,正忙着做家务。宋阳进屋,看到在火塘边抽烟的宋建国和正在洗脸的哥哥,马上说道:“哥,今天别去上工了,跟我进山。”
哥哥下意识地点点头,没多问。宋建国却忍不住问道:“又进山干啥?”
宋阳笑着说:“昨天在老松林那边打野猪,回来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一棵大杜仲树,叫哥跟我去把树皮剥回来,处理好能卖两三百块钱呢!”
宋建国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你这小子,眼睛还挺尖……行,要不要我也去帮忙?”
他知道这年头杜仲树皮的价格,一棵大杜仲树,剥下来的皮处理好,卖个几百块钱,真不是问题。附近山里已经很难见到杜仲树了,没想到被宋阳发现一棵大的,这可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