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了不论她内心是如何,她的外在确实是个孩子。
可她又实在不像个孩子,尤其自她来了郡守府彻底卸去伪装后,更不像了。
有时身边人觉她是神女,不全是因她那独一的容色,更是因她本身足够与容色匹配,甚至她本身其实远胜于容色。
由此,她们反倒更觉她就是神女,不然如何解释此女如此不俗,她甚至只是“人奴之生”啊。
好比此时,丛柏和婢女们瞧着吉了迎风而立,愈觉她不似凡人,生怕她随风而去。
唤作原能、原非的两名婢女,缓缓上前,一左一右虚扶着吉了,“起风了,女郎小心些。”
“好。”吉了无奈,她不欲乘风而去啊。
得话,原能、原非小心翼翼将吉了搀离了风口。
欣赏过景儿后,一行没在山顶多待,沿着主山道返回了山脚。
这会儿的山脚没有民众等候,只队列前多了两匹马,吉了环顾,瞧着多了个小管事,另一人不知在哪。
没让婢女搀扶,吉了自行进了马车,果然,车厢里多了个宗寿。
宗寿占据了吉了原本的位,吉了瞧他一眼,不与他争,坐在了靠窗的位。
吉了不理,宗寿就主动搭话,问她,“女郎今日可都见了什么?”
吉了看窗外,“见了山,见了树。”
“哦?可还见了什么?”
“见了萍乡的渺小。”
吉了说出的这话,实在令宗寿讶异,她居然有此一语。
“女郎大材。”
马车缓缓驶动,吉了未再与宗寿答话。
吉了这般冷淡,宗寿并不觉失落,因小女郎的反应虽在他意料之外,可也在他意料之中。
不论他如何预想,小女郎总与他预想不同。
若是世间庸常女子,知晓自己的未婚夫婿是个仁德的君子,数万民众对他万分崇敬,绝不会是小女郎此番态度。
她竟说,她见了萍乡的渺小。
他也觉这萍乡,这河东渺小至极。
宗寿实在好奇,世间怎会造出了个小女郎,容颜似玉琢般的温润,心却好似铁石坚。
偏又如此合他心意。
吉了望着窗外,宗寿望着吉了,心中欢喜溢于言表。
此女是他宗寿的妻!
虽同坐车厢,两人所思所想却截然不同。
吉了所说之“渺小”,哪里又是宗寿所想之“渺小”。
……
登山归来后,除了照旧埋在书堆,吉了还匀出了些许时间留意宗寿。
这留意并不需要她额外做些什么,嘱咐丛柏每日将宗寿的动向告知她即可。
没人觉她这样的举动异常,被她留意的宗寿更是格外得高兴。
宗寿知晓小女郎对他没有情意,但,在意他总是好过漠不关心,在意不正是关心的前兆吗?
吉了清晰能感知他们所想,但她留意宗寿哪涉及什么男女之间,她只是得知道宗寿做了些什么,仅此而已。
吉了有时也好奇,就因着她与宗寿是未婚夫妻,她的行事在旁人眼中居然是另一种模样了,他们甚至自发替换她的初衷。
这是另一种的异见吗?还是有了层掩饰,世上大多人轻易就障目了?
罢,任他们想,总之利她就是了。
丛柏每日的通禀,让吉了发现,宗寿的确是位称职的郡守,若她一无所知,只怕真会当他一心为民。
不过,这“民”涵盖颇广,下及鳏寡孤独,上及望族着姓。
宗寿他,极用心的在河东郡经营着他追求的“名”,他回应了“民”的欲求。
赡养鳏寡孤独,免去农户算赋,而对于富户豪强,则是给了他们接触权力的机会。
举荐望族着姓的子弟入太学,为贤良,为孝廉,为秀才,让他们得以步入仕途。
且因宗寿重名,不可能毁名,这些子弟确实是真材,日后待他重回都城,这些子弟其实又能为他所用。
如此,他与子弟们背后的家族已然紧密相连。
可他终归是会回到都城的,河东郡的望族于他究竟能有多大作用?
或者说,他在河东郡扬的名究竟能有多大作用?让他如此用心。
宗寿背后是宗家,宗家已然会扶持他,回到都城他定会任九卿,他又何须如此矜矜业业?
轻易能得到权利,他却在兢兢业业维系名声。
虽然合理,但总有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吉了极认真的思索着,河东郡有什么特殊之处吗?当初宗寿为何会选择来河东郡任郡守?
若论地位,除三辅之地外,最重要的其实是河南郡(全国郡之首,有陪都洛阳)。
宗寿为何没有选择河南郡?
以宗家权势,他任河南郡郡守并不是难事。
同样的手段用在河南郡照样会奏效,照样能得到好名声。
且,河东郡的望族着姓哪里能与河南郡的相比,收买他们的心岂不是更有益?
宗寿为何会放弃了更大的利,选择了次重的?
除非,这次重的利,在他那儿却可以实现最大,或者,避免了利减损的可能。
沿河四郡,河东郡的优势,在其商业兴盛,乐舞繁盛(作者胡编乱造,不对应历史),因此汇集了各地商人,也聚集了一批批儒生。
据吉了所知,这些儒生多是求仕无门,失意惆怅之辈。
河东郡的这些优势,似乎与权力并不直接相干,可又或多或少与权力有着细密牵连。
这些是宗寿所求吗?这些能为他带来什么呢?将他在河东郡得到的名,宣扬至各郡吗?
大肆宣扬的好名声,能助他得到什么?官至大司马?
宗寿不是迂腐之人,若是背靠家族能任大司马,他不会借助外人。
宗家族中有人同他相争吗?亦或是朝中有人与他为敌?
可从河东郡到都城,是否太过曲折?
吉了如今对都城、朝堂所知不多,她暂时还想不明白。
吉了以为的想不明白,若是宗寿知晓,定要高呼,此女知他太甚啊。
仅仅是知悉他每日的动向,居然就将他的目的推断出了大半,这是何等的知他啊。
以宗寿如今所为,在郡内,几乎不会有人会质疑他的为民之心,哪怕是在朝中,轻易无人会疑心他的动机。
偏吉了不是如此。
因她是先识得了宗寿,后才见识了他的所为,轻易不会被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