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军参谋本部大楼的楼顶上,被雨水淋湿的一面日本军旗,耷拉着垂下旗面,无力再飘起。
山本先章坐在办公室里,翻看着那本货币收藏册。这是山本先章每天来到办公室要做的第一件事,日复一日。他能记住任一国家的任一面值的货币,夹在某页的某个位置,货币是什么颜色,什么景物或什么人物。
就连瑞金的货币,也夹在他的货币收藏册中,包括壹元券、伍角券、贰角券、壹角券和伍分券。
最后,山本先章把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一张淡绿色,由中国中央银行发行的5元面值的中国法币上。
此次中国之行,山本先章单枪匹马,先乘邮轮到了上海,然后避开武汉,到了宜昌,混进难民群中,搭船一路向西,来到重庆。
穿着中式长衫的山本先章在朝天门码头下了船,跟在几个挑夫后面,沿着弯弯曲曲的石阶,来到了督邮街。觉得肚子有点饥饿,便在路边一个小食摊的小桌旁坐了下来。
“老板,吃啥子?”
食摊的摊主,是一个50多岁的男人。
山本先章四周张望了一下说:“有啥子好吃的?”
“只有面条。”摊主说。“老板是外地人吧?我们重庆的担担面,相当有名!你别看我这个小摊摊,隔三岔五,就有大官要员,来吃我的担担面!”
“好吧,那就吃碗担担面。”山本先章说。
“大面还是小面?”摊主又问。
“大面。”山本先章也不知道大面是什么面,随便说道。
“请坐,老板!面条马上就好!”
山本先章在旁边的小桌边坐下,朝坐在同桌的一个中国女人看了一眼。中国女人带着孩子吃完面,又把剩下的面汤,喝得干干净净。
“老板,结账。”女人说。
摊主走了过来。
“一共2元。”摊主说。
“这么贵呀,又......又涨价了?”
“打仗呢!有吃的就不错了。”摊主说。
女人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布包,一层一层地剥开,拿出一张淡绿的5元法币,递给摊主。
“5元的。”女人说。
摊主说:“收你5元,找你3元。”
女人接过钱,带着孩子离开。
摊主把煮好的面条端了上来。“大面一碗。”
山本先章尝了一口,对摊主笑了笑,说,“味道不错。”
“那是。”摊主说。
“一个月赚不少吧?”山本先章问。
“糊个口而已。”摊主说。
又来了一个警察,在山本先章对面坐下。
“小面一碗。”警察说。
“马上。”摊主说。
“先生哪里人?”警察问山本先章。
“问我?我是平湖人。”山本先章随便说了一个地名。
“平湖?小地方,没听说过。”警察说。
山本先章三口并做两口,快速吃完了面,对摊主道,“老板,结账!”
摊主给警察递上面,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1元。”摊主说。
山本先章拿出10元法币,递给老板。
摊主问:“你有没得1元钱的零钱?”
山本先章说:“没有。”
摊主问:“5元的钱有没得?”
山本先章说:“也没有。”
摊主从身上掏出一叠钞票,找给山本先章一张5元和4个1元。山本先章注意到,摊主手上的钞票,伍元面值最多。一元面值的也不少。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山本先章把目光从伍元面值的钞票上移开。收起钞票夹子,把门打开。
上川非熊走了进来。
“怎么样?”山本先章问。
“参谋本部中国课已经将您的《法币谋略工作计划》,转到了参谋本部第八课。”上川非熊说。
“这帮官僚,做事情总是慢慢吞吞的。”山本先章埋怨道。“你给井上原值呈打个电话,我要见他。”
“让他到这儿来吧。”上川非熊说。
“不,去他那儿,我要看看他的技术实力。”
两个小时以后,井上原值呈妖艳的的女秘书藤森纱织小姐,将山本先章和上川非熊引进了井上原值呈的办公室。
“两位请进。”藤森纱织说。
见山本先章进来,正在打电话的井上立即结束了通话,放下话筒,站起来跟山本先章握手,让山本先章在沙发上坐下来,又招呼上川非熊:“上川中尉,快请坐!”
藤森纱织奉上茶水,退了出去。
“山本先生喜气洋洋,一定是有好消息要告诉我!快说说,你的法币谋略计划,进展得如何了?”井上原值呈问。
山本先章说:“陆军参谋本部中国课已经将我的法币谋略计划,转到了参谋本部第八课。下一步将呈报给多田骏参谋次长审批。虽然上面决策起来,时间有点慢,但是,我相信只有傻子才会阻止我的计划。”
井上原值呈说:“那么,山本君,你今天来?”
“据我了解,中国法币是由英国的德纳罗公司、华德路公司和美国钞票公司印刷的。我想看看井上君您的凸版印刷水平,能不能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井上原值呈说:“我保证不会有问题。我这就带你去看看我的凸版印刷技术。请!”
山本先章和上川非熊站起身来,跟着井上原值呈走出了办公室。
一行人驱车来到井上原值呈的凸版印刷厂,川野厂长立即迎了上来。
“井上社长……”
“川野厂长,带我们去你的制版室看看。”井上原值呈说。
“不先去样品陈列室看看?”川野厂长问。
山本先章道:“还是先看看你的制版室吧。”
“带客人去制版室,”井上原值呈对川野厂长说。
“是。”川野转身对山本先章和上川非熊道,“两位,这边请!”
川野厂长带着山本先章、上川非熊和井上原值呈走进制版室,几个制版师正在准备底片。
“这里是我们的制版室。”川野厂长道,“这几位正在准备底片的,就是我们的制版师。”
山本先章上下打量眼前的几位制版师。
“干这个几年了?”山本先章问一个戴眼镜的制版师。
“8年了。”戴眼镜的制版师说。
“你呢?”山本先章又把目光投向一位看上去有50多岁的制版师。
“12年。”那位制版师说。
“干了12年,应该算是资深制版师了。”井上原值呈说。
山本先章问制版师,“制版工艺很复杂吗?”
“很复杂。”戴眼镜的制版师说,“制版要经过底片准备、版材准备、晒版、腐蚀、整版、打样等多个工序。光是这底片准备,就很复杂,如果底片上有砂眼、脏点或者线条不实,以及阶调与原稿层次有所差别,就需要进行人工修正。”
井上原值呈高兴地看向山本先章。
山本先章显然满意制版师的回答,点了点头。
川野厂长引着山本先章和上川非熊走到整版台前。
“这是做什么?”山本先章问。
“这几位师傅在整版。”川野厂长说,“你看,经过腐蚀的铜锌版,需要用氢氧化钠溶液把版面的油渍除去,然后再用清水冲洗、晾干。”
山本先章朝整版师傅笑笑,跟着川野往前走。
“……这里就是打样。”川野厂长继续介绍道,“这台设备,就是打样机。制好的版,需在打样机上打出样张,与原稿核对和检查,如有不足之处再进行修整,只有质量完全合格以后,才可以上机印刷。”
山本先章从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拿起样张仔细观察。
“原版呢?”山本先章问。
制版师把原版拿了过来。
“这个样张的精度还是不如原版。”山本先章说。
井上原值呈道:“精度不够还可以修改。山本君,您请放心,我们最后印出来的东西,一定能够以假乱真。”
川野厂长莫名其妙地看着井上原值呈,心问:“以假乱真是什么意思?”
山本先章道:“去看看你们的印刷机。”
“这边请。”川野厂长领着山本先章、上川非熊和井上社长,出了制版车间,朝发着“叮哐叮哐”声响的印刷车间走去。
进到印刷车间,山本先章看到,几十台印刷机正在工作,工人们似乎见惯了客商前来参观,专心工作,对来人看都懒得看上一眼。
在一台印刷机旁,山本先章停住脚步,拿起一张印好的杂志封面,用手在纸张上抹了抹,又用鼻子闻闻,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井上原值呈当然捕捉到了山本先章脸上的笑容。
“山本君,你想想,如果这些机器上印刷的不是广告,而是钞票,那将会是什么样的一幅图景?”
山本先章道:“那会彻底印垮中国。”
上川非熊一旁听见,跟着傻笑起来。